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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 | 老馆主:金石桥式的过年

来源:隆回北网 编辑:卢春玲 2021-03-02 15:2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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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

在金石桥,成群的冬雀每年都会随着漫天的飞雪如期而至,当然如期而至的还有年年的春节。

“嗨(玩)正月,耍二月,工夫当紧三、四月”,这便是旧时金石桥人过年的真实写照。准确地讲,金石桥的过年从腊月就已经开始。那时,出门的汉子都陆陆续续地回到家中,把在外谋生所得的钱财悉数交给自己的女人,女人们的脸上便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小笑。女人们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把钱层层包裹后藏在出嫁时带来的衣柜的某个角落里,或把它揣在自己的腰间的暗袋里。当然最后还是趁着赶场的日子避开熟人偷偷地把钱存入桥头的农村信用合作社才会落心。

回家的父亲也不会忘记给孩子们带回来一把玩具手枪和半斤纸包糖或几个劣质的气球,此时便成了孩子们彼此相互炫耀的资本,如获至宝似地叽叽喳喳嬉闹不休。仿佛间,平日里清静的村庄突然一下子变得闹热和有生气起来。

也有一些在外没有赚到钱或者工钱被包工头拖欠着不给的。前者只有暂且向别人家借钱过年,后者便会往返在自家和包工头家的讨薪路上。讨薪者声泪俱下地向包工头诉说着自家的苦楚、过日子的艰辛,希望包工头发发慈悲把钱付给自己。这一招往往是无功而返,因为彼此都是同村或邻村人,包工头就是看中了讨薪人的懦弱好欺,才变着法子吃他的血汗钱。

偶有性格暴躁或铤而走险者手提一把杀猪尖刀,骂骂咧咧地直奔包工头家而去,见树就砍,逢草就刈,吓得鸡见鸡飞、狗见狗跳。倒是此等之人包工头都会堆着一脸的笑,把他请进家门好酒好饭地款待,并且小心地陪着不是,把工钱速速归还了事。

而那些男主人还没有回来的人家,女人们便四处打听男人的消息,在半夜里细细地听着屋外的狗叫声和踩着雪地沙沙作响的脚步声。突然间听到自家男人熟悉的咳嗽声或说话声时,便快快起身,急急开门把男人迎进屋来,烧水煮饭,嘘寒问暖,似要把那离别的思念煮进每一颗饭粒里,揉进每一句话语里。在男人吃饭的间隙女人已经把替换的衣服给男人准备妥当,并在木澡盆里倒入滚烫的热水让男人洗漱。那一夜,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是激情的,是亢奋的,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男人们回家后,便开始蒸酒、打豆腐、杀年猪、坝庸饼、挂腊肉、煎油发豆腐、做朽豆腐、舂糍粑、煮鱼够浴。其中蒸酒、打豆腐是个技术活,往往因为一个工序不当,便会影响产出和口感,所以在金石桥流传着一句谚语“蒸酒打豆腐,充不得老师傅”。此时的村子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猪叫声,无论你走到哪家哪户,都是为过年而忙碌的场景。满屋子都是酒香味、腊肉香味、庸饼香味、鱼够浴香味和淡淡的朽豆腐臭香味,一阵微风吹过,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村庄。

过完小年后,便到了金石桥街道一年中最闹热最繁华的时候,彼时已经没有五日一集之分,赶的是百日场,仅有的一条窄窄的街道上挤满了从十里八乡赶来置办年货的人们,人山人海,比肩继踵,拥挤得人有时想放个屁都放不出来,硬是被活生生地堵在屁眼尖尖里。街道两旁也被平日里只会种地的庄户人家占满,面前的箩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山中野味或时令特产,卖货人生硬而羞涩地和买客进行着讨价还价。

散落在街尾大树底下的剃头匠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剃头担子前挤满了前来剃头的大人和小孩。此时已经没有拣精挑肥选剃头匠的可能,有位置你就上。剃头匠把剃头刀在那已经用了几十年的脏不拉唧的磨刀布上噌噌地来回摆弄几下,就开始做活,剃完了就赶快走人,也没人理你黄毛有没有剃干净,鼻毛修剪时还漏下一两根。就连闲时由于刀法不好而生意落单的刘拐子此刻也是忙得挤爆了卵包。

其实只要多愿花几毛钱,便可以进到坐落在金南老街的老理发店里享受着老艺人的精湛手艺。但在那一分钱掉进茅屎桶都要下命去捡回来的年代,多数人是舍不得花那个闲钱的。只有镇上少数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们才会进到里面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地掏耳洗头。

不远处的八字仙仙们也是铆足了劲,或真或假地闭着眼睛,把那陈年二胡拉得吱吱作响,和着低沉婉转的唱词,用琴声和唱声招揽着每一位赶集人,似不放过年底每单生意。

从新化上来的或本镇的二流子、许老倌也齐齐出动,趁机在人群中穿梭,做着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到了大年三十的下午,人声鼎沸的街道突然一下子如鬼子进村般变得空无一人,人们各自担着置办好的年货匆匆往回赶,准备三十晚上的年夜饭,正式开始过年。

年中

回得家来,男人和女人便急急卸了肩上的担子,屋前灶后地忙碌着。女人们从灶屋隔层上取下被烟火熏得发黄的大块木柴,把灶膛烧得通亮,再取下挂在灶台上的干腊年货,放在温水里细细的地清洗。男人们忙着清理掉药罐中的残渣,门角落里的破鞋,茅厕旁小淤桶里的小淤,井边的杂草……

傍晚,天色昏暗下来,村子里断续地传出一些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屋前椿树枝头上的几只冬雀,仿佛也是闻到了空气中的年味,显得异常兴奋,欢快地扇动着翅膀在枝头间跳跃翩跹。

男人净了手,给堂屋神龛上和挂在大门口的香炉里敬上点燃的祭香,在堂屋八仙桌上摆好了一桌丰盛无比的年夜菜,有手指厚手掌宽的腊肉、红白相间的黑圈庸饼、肥得流油的整鸡、中间点缀了红剁椒的鱼够浴、用萝卜做成的丁板肉……

朽豆腐、酸泡椒虽然是金石桥人的至爱,但此时却是上不得桌面的,因为在金镇人的眼里,此些只是家常小菜罢了,若是过年过节摆在桌面却是对节日和对祖先的大大不敬。

取出烫在滚水中的锡酒壶,从上坐开始往摆在八仙桌上的八个饭碗里倒上半碗自酿的米烧酒,再从上坐开始把筷子架在酒碗和菜碗上。

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列位祖公祖婆,今年是某年大年三十,后人某某在自家设宴款待各位,敬请列位光临,叫不到,请不到,希望大家一起到”之类。

念罢,又在神龛前和大门口烧了纸钱,再全家人依次在八仙桌面前虔诚地行了祭祀礼,说了敬语,许下了来年的愿望。并燃放了最象征过年的爆竹,在跳跃的烟花中,洋溢着一张张幸福和愉悦的脸。

礼毕,一家人便围坐在八仙桌前,彼此小心而又客气地吃着年夜饭,相互说着平日里从未说过的敬语和祝福语,孩子们受宠若惊地接过盼望已久的压岁钱,盘算着明日里便去供销社买回那把不知羡慕了几多回的玩具小手枪。

八仙桌下火盆里的炭火,也旺旺地燃着,从火盆中心窜起的青绿色火焰恰如其分地映衬着孩子们的心事,炭火散发出来的热气温暖了整个堂屋,也温暖了整桌人的心情。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点燃的鞭炮活跃和照亮了整个村庄,偶尔从有钱人家屋顶冒出的烟花点缀着闪闪夜空 ,空气中弥漫着幸福的硝烟味,每栋屋的每间房都亮着祈福的灯光。

“春节到,真热闹,蒙蒙亮,放鞭炮”,农村里的歌谣大都是对生活的真实写照。金镇大年初一早上的祭祀便要在天亮前开始,天亮前结束,在天未全亮时吃完“年刚饭”。 初一早上的祭祀比大年三十更隆重,更有分量。

年后

年饭过后,天也开始放亮,人们只觉得此日里的所有一切均有不同,都被描上了一层庄重而又不可言喻的色彩。村子里平日再熟悉不过的人都变得客气起来,见了面都说着有些“做作”却又讨人喜欢的敬语。经过别人家门口时,主人便会硬塞给自己一碟花生或瓜子,委实是不能推脱也推脱不得。

过了年,便拜年,“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外甥郎” 。大道上、阡陌间都是些担着皮箩、提着人情走亲串戚的拜年人。

担皮箩者均为定亲后或结婚后头次去丈母娘家的。礼物置办得甚是丰厚,箩中放入六升米,米上再摆上十几个糍粑,再置上几包用报纸或废纸包裹的糖果花生;箩盖上摆放着猪膀,活鸡,活鹅;箩梭上挂着活鱼,猪肉,种类繁多,不胜枚举。路过村庄时,鸡叫鱼跳,好不热闹,惹得村人无不称赞礼物的厚重,主人家底的阔绰,为人的大度。

挑担人却是十分的痛楚,那肩上的重担和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路让他冬日里都冒着热汗,但想着身边还跟着唾手可得的女子或新婚燕尔的娇妻,只有咬着八个钉牙硬撑。

平日里因各自忙碌而很少见面的亲朋也由于拜年而碰到了一起,自然少不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酒喝多了,性也乱了,常常会因为一句言语不和而掀翻酒桌大打出手,红了眼时全然没了亲朋之情,乡邻之谊,想到什么骂什么,捡到什么打什么。

打完了便去镇医院缝上几针,再请来有威望的族人和村中长者,非得把事情分出个我对你错才肯罢休。

有错者便会付了对方的医药费,摆上一桌谢罪酒,放上一挂赔礼炮。只是酒毕炮熄人散后,一辈子的亲戚也就走到了尽头,彼此都暗暗发了誓:吃草不同坪,避雨不共檐。

白天和夜晚在各村寨中游走的龙灯,以及川流不息的唱土地人,送财神人,打龙拳人,耍狮人一直把年味延伸到正月十五。

而今已是年年岁岁年相似,岁岁年年年不同。传了千百年的规矩,已不再千百年的流传,每当想起这些时,我便总把自己生活在回忆里。

写于2009-12-30

来源:隆回北网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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