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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丨龙会吟:猪年猪事

来源:《望云峰》杂志 编辑:卢春玲 2024-03-01 09: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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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07年是农历丁亥年。亥属猪。在这个被人们称为金猪年的年份里,猪肉价一路飙升,几天前还是五元钱一市斤,几天后就是六元、七元,然后是九元十元。人们的心态还没适应过来,一眨眼又是一十五元钱一市斤了。后来就一直保持在这个价格上。

娥香婶每过三五天就要去屠摊上买一次肉。娥香婶的儿女都在外面打工,两个儿子把自己的孩子留给老娘照管,两个女儿也把自己的孩子留给老娘照管,加起来一大窝,每天都要很多的吃食,买一次猪肉就是三四斤。五元钱一斤时,娥香婶倒没意识到什么,四斤猪肉才二十元钱。可是,猪肉涨到一十五元钱一斤,她就傻眼了,买一次就是五六十元,家里哪有这么多的钱?

娥香婶只好减少买肉的次数和数量,以前一次买三四斤,现在一次只买一两斤,以前三五天买一次,现在十天半月才买一次。买一次就要抱怨一次,说现在的物价怎么这么贵了,猪肉都涨到了十五块钱一斤,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没见过这么贵,这是怎么回事?

树伯就告诉她,现在养猪的人少了,吃猪肉的人却一天比一天多,猪肉当然要涨价。

娥香婶就又抱怨,现在的人怎么都变得这么懒了,连猪都不肯养了。

树伯笑了,说,你不是一样的懒吗?以往你一年要养三四头猪,现在一头都不养了。

娥香婶说,我不同,儿子女儿把一窝小孩子都交给了我,光照护他们都照护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养猪。

树伯说,大家都跟你一样啊,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哪个年老的不是拖着一大窝小孩,就连我这个老光棍,也带着几个孙子。

娥香婶也笑了,她笑树伯称自己是老光棍。笑过以后又想,他不是老光棍又是啥呢,六十来岁的人了,老婆死了以后,一直打着单身。也不和儿子住一起,一个人过着一个人的日子,孤孤单单的,要不是几个儿子都外出打工了,孙儿孙女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不像她,老伴虽然早已不在人世,但一直和儿子生活在一起,从来没有觉得孤单过。

想到儿子女儿,她又想到猪肉。儿子女儿每年都要回家过年,每到那个时候,家里就有十多口人,光猪肉就要吃掉几十斤。在家吃了不说,出门打工时,还要带些腊肉去。他们在外面打工,都不吃食堂,自己做饭,为的是节省钱。这样一来,没有一个大肥猪,根本对付不了。照现在这个猪肉价,光买猪肉就要一两千元。

一两千元这个数字,把娥香婶吓了一跳。她想,自己为什么不养一头猪呢,家里养一头猪,就可以把这一两千元钱省下来。儿女们在外打工都不容易,省下一个是一个。

娥香婶就想着养一头猪了。她摁着指头算了一下,离过年还有八九个月,买头猪仔养着还来得及。娥香婶养猪很有经验,不管什么猪,只要一到了她手里,吹了气似的疯长,八九个月时间,她足可以养出两三茬肥猪。她说干就干,去镇上猪市买了头小草猪,养了半个月,就请来阉猪匠。草猪就是雌猪。

阉猪匠是个五十来岁的矮小男人,他先要娥香婶打来一盆清水放在猪圈外,然后走进猪圈,把小草猪逮起,提着两只后脚走出来,习惯性地看了看小草猪的肚子。这一看他就惊讶了,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老嫂子,这头草猪有十五只奶,阉了太可惜了。娥香婶说,不阉,那不成母猪了?阉猪匠说,就是要让它成母猪。娥香婶说,我是养肥猪,不是养母猪。阉猪匠说,老嫂子,养母猪合算,肉卖多少钱一斤,猪仔也卖多少钱一斤,现在的猪肉价涨到十五元了,你想想,一窝猪仔得卖多少钱呀。

能卖多少钱?娥香婶一时算不出来。

就算一窝只生十头猪仔,每头猪仔平均二十斤,也要卖三千块。

三千块?娥香婶吓了一跳。

是呀,三千块。你想想,三千快钱能买多少猪肉?你就是不想买人家的,自己留一头猪仔养着,到时更合算。

娥香婶动心了。娥香婶说那就莫阉了,我就养头母猪。

阉猪匠就把小草猪放回猪圈,洗了手,走了,没要娥香婶的工钱,也没吃娥香婶家的饭。娥香婶过意不去,送给他一袋花生。

娥香婶养起了母猪。

小母猪很能吃,长得也快,一眨眼就长成个大母猪了,油光水亮,亭亭玉立。正当娥香婶准备进一步改善猪食,让母猪吃得更多,长得更快时,母猪却突然不思饮食,成天哼哼哼哼地叫唤。原来是发情了。娥香婶就明白,母猪应该配种了。她有点着急,不知道到哪里去寻公猪。她原打算过些日子去打听,没想到这头母猪早熟,发情发得这么快。如今这个世界,样样都早熟了,就她的观念没早熟,还以为母猪的发情期不会来得这么快。

既然来了,她就得把公猪找来。她问树伯,哪个村有养公猪的。

树伯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哪个村子有公猪。

娥香婶有点失望,眼里流露出焦虑。

树伯心里不忍,说,我给你打听打听,哪里有公猪,我就赶过来。

娥香说,那我就给你烧高香了。

树伯乐意帮人,立马就四处去打听。也不过一个上午的光景,他就寻到了一个养公猪的人家,替娥香婶把公猪赶过去。那公猪也怪,一把它从圈里放出来,它就知道有好事了,沿着树伯来的方向一路急跑。树伯心里骂,说你那么猴急干什么,我打了十几年光棍了,都没你这么馋。

公猪跑到娥香婶家的猪圈屋,还不等娥香婶把猪圈门打开,就一头跃进猪圈,急着朝母猪背上爬。母猪一动不动,任由公猪在它背上浪。娥香婶脸上一热,偷偷地去瞅树伯,树伯也正拿眼瞅她。她的心就咚咚地跳起来,连忙走出猪圈屋。树伯也跟着走了出去,留下公猪和母猪在那里风流。

树伯要回家里去。

娥香婶连忙留他,说,吃了饭再走。树伯说,邻里邻舍的,帮这点忙还吃什么饭。娥香婶说,等下还要请你把公猪送回去呀。树伯一拍脑壳,说,是哩,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

娥香婶炒了两个好菜,摆上一壶米酒,树伯吃得满头大汗。娥香婶问,他大伯,公猪配一次种多少钱?树伯说,二十块。娥香婶怔了一下,说,这么贵呀。树伯说,老板还嫌贱呢,现在养公猪的少,他说马上就要涨价了,配一次种要收三十块。娥香婶啊呀了一声,说,这么贵呀,他大伯,你何不养头公猪,一年下来收入不少哩。你养了,到时我家的母猪配种,找你就行了。树伯呵呵大笑,说,你把我当公猪呀。娥香婶一听,也呵呵地笑起来。

公猪和母猪完了事,树伯也酒醉饭饱,赶着公猪,摇摇晃晃地向老板家里去。公猪比来时跑得慢多了。也许是刚才精力消耗过多,也许是前面没有好事等着它,所以不急不慌,迈着绅士步儿,有几分惬意,也有几分陶醉,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万般恩爱中。树伯十分忌妒,骂,美的你,爬了人家母猪的背,还挣走了人家二十块钱。

还没送到老板家里,另一个赶公猪的人来接了。那人说树伯你就莫送到老板家里去了,让我赶到我家去。树伯奇怪地看着那个人,说,我又不认识你,让你赶去,老板问我要公猪,我到哪里去找你?那人说,我是向家垅的向奇生,我爹向才旺你可认识?树伯的两眼就放出光来,说,你是才旺的崽呀,看起来还真和才旺有点像。那人说,我去老板家赶公猪,老板说被你赶去了,要我来路上接。树伯还是有点不放心,说,老板真的要你来路上接?那人说,赶公猪的钱我都交给老板了。

两人还在说话,公猪早已急不可耐,掉转头,屁颠屁颠地朝向家垅那边跑,也不知道它怎么晓得向家垅在那个方向。树伯骂,真是个骚精。那人也笑了,说,它怎么懂我们的话呢?说着就去追公猪。树伯喊,记得送老板家里去。那人说,你放心,我会送去的。

向奇生走了,树伯却还站在那里没动,两眼望着一路跑得欢的公猪,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羡慕。不是羡慕公猪,而是羡慕养公猪的老板。养头公猪还真合算呢,配一次种二十块,两次就是四十块,养头公猪,比在外面打工还强。

树伯突然决定,他也要养头公猪。做出了这个决定,他胸膛里突然像燃起了堆大火,把全身都烤热了。乐颠颠地向家里跑去,比那头公猪还跑得欢。

几天后,树伯从猪市上抱回了一头小猪仔,是公猪。猪仔少,价钱就贵,卖到一十八块钱一市斤了。树伯数钱时,数得心疼。但想到小公猪养大后,配一次种就是二十块钱,又快活了,仿佛那一叠叠票子已飞进了他的口袋。

树伯听人说过,养公猪要喂盐,吃了盐的公猪长得快,配种时精力充沛,养母猪的人家喜欢赶。每次喂猪,他都要在猪食里拌上二两盐。小公猪吃盐吃惯了,一顿没有盐就不吃。一次家里没盐了,商店里一时又买不到,树伯将就着把猪食端到猪圈里,小公猪用嘴拱了一下,就走到一旁去了,做出绝食的样子。树伯恨恨地骂了几句,只好去娥香婶家讨盐。

娥香婶正在猪圈旁忙活,把一杆长秤往猪圈里挂。树伯奇怪地问,娥香婶,你这是干什么呀,在猪圈里挂杆秤是为啥呢?娥香婶笑了笑,说,母猪怀崽了,在猪圈里挂杆秤,能保胎。树伯噢了一声,说,还有这么回事?我只听说猪婆怀崽了,不能在猪圈旁动土,没听说还要挂秤。娥香婶说,你没听说的事多着哩。

树伯憨憨地笑着,先不忙着讨盐,而是盯着圈里的母猪仔细看。他发现那头母猪腰肥肚大,是头好母猪,就讨好地说,娥香婶,你家的母猪今后配种,找我。

娥香婶愣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说,找你?你给我家的母猪配种?

树伯见娥香婶开他的玩笑,便也跟着开,说,你才跟猪配种。

娥香婶说,你不是说我家的母猪配种时,找你。

树伯说,我是说用我家的公猪。

娥香婶高兴地问,你养公猪了?

树伯笑着点头,说,这不,商店里一时买不到盐,我来你家讨点,给那头公猪拌食吃。那头公猪口高,猪食里不拌盐它硬不吃。

娥香婶说,公猪都是这样,我给你拿盐去。说着就移动碎步,去灶屋里拿盐去了。树伯站在猪圈旁,看那头母猪吃食。母猪吃得特别香,嘴巴搁在猪食里,呼啦呼啦,才一支烟的工夫,一盆满满的猪食,一下子就见了底,吃得两只大耳朵扑搭扑搭地扇,吃得肚子挨着了地。看着那又圆又大的肚子,树伯就有点羡慕了,心想这只母猪能怀崽呢,肚子里至少有十头以上的小猪仔。等生下这窝猪仔,母猪再次配种时,他喂养的公猪就能为娥香婶家的母猪服务了。

树伯正在想入非非,娥香婶拿着一袋食盐走过来。树伯说不要这么多,你只给我倒一点就行了。娥香婶说,拿着,都拿着,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说着就朝树伯手里塞。树伯只好接下。走出好远,又想起了什么,回转身,对娥香婶说,听说猪婆吃了秤砣叶,保胎气,等下我去山上给你割一筐。

娥香婶说,好呀,我在这里先谢谢老哥了。

不要谢,不要谢,我喂完猪就去割。树伯快步走了,那样子像是马上就要上山去割秤砣叶。娥香婶看着树伯微微佝偻的背影,一股暖意从心底升上来,树伯的背影看不见了,她才依恋地把视线挪开。

娥香婶家的母猪产下了十五头猪仔。树伯说娥香婶你要摆十桌酒席庆贺才行。娥香婶说我这一窝猪仔都值不下一桌酒席钱,你还要我摆十桌?摆酒席的钱你出?树伯说你把这一窝猪仔全给我,摆酒席的钱我来出。娥香婶笑着说,那就这样说定了,猪仔满月时,你把它们赶到你屋里去。树伯呵呵大笑,说,我赶回家办养猪场啊?你以为我真要你的猪仔?等猪仔满月时,我帮你到市上去卖。

可是那些猪仔根本不要挑到市上去卖,刚生下几天,就被村里人定购了,只等猪仔一满月,就来捉。猪肉价还在继续攀升,家里困难的人根本吃不起肉了,就都想起了养猪。来买猪仔的人家,也不论斤计两,而是以头数计价,每头猪仔四百元。一窝十五头,卖了六千元。

六千元啊,那可是一叠厚厚的票子,娥香婶活这么大年纪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何况这么多的钱,是她一个老婆子养猪挣来的。照这样下去,一头母猪一年生两窝猪仔,二六就是一万二千元,年轻人在外面打工,一年也挣不来这么多的钱!娥香婶真的想摆酒席庆贺庆贺了,莫说摆十桌,就是二十桌她也摆得起。

见养母猪这么进钱,一时间,村里村外,远远近近,好多人家都养起了母猪。

这下可忙坏了树伯养的那头公猪,天天都要配种,有时一天要和四五头猪婆交配。公猪忙,树伯也忙,公猪去哪里,他也去哪里,一步也不离开。一是现在养母猪的多,如果不跟着公猪走,怕赶公猪的人不报实数,公猪跟几头母猪配了种,只给他配一头种的钱。二是亲自送公猪去配种,人家就会好酒好饭款待,常常是公猪在猪圈里风流快活,他在人家的餐桌上酒醉饭饱。每次配完种,他脚步踉跄地跟在公猪后面,看到公猪那心满意足的惬意样子,心里就生出一层妒意。他还不如这头公猪呢,自从老伴去世后,他从未和女人风流过。这头公猪倒艳福不浅,天天都能和母猪风流,有时一天还风流好几次,风流好几头。这样想着,他就感到体内有些烧,胸口有些堵,脑子里就浮现出娥香婶的模样,脚步就更踉跄了。

娥香婶家的猪仔刚满月,那头母猪又发情了。娥香婶捎信给树伯,树伯立马就赶着公猪来了。公猪一进猪圈,就急不可耐地往母猪背上趴。母猪也不怕羞,任凭公猪在它身上折腾。娥香婶红了脸,赶忙退了出去,给树伯炒菜下酒。树伯一边喝酒,一边痴痴地看着娥香婶,看得娥香婶很不自在,说,老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啊?树伯就坏坏地一笑,说,我怎么看着你越活越年轻了呢?

娥香婶家的母猪配了种,仍然不思食,嘴里叫唤不停,两眼迷迷怔怔地,继续发着情。娥香婶知道是交配没有成功,就来到树伯家里,要树伯把公猪再赶过去。

树伯蔫蔫地坐在竹椅上,一口连着一口吸烟,看见娥香婶来了,也不打招呼。

娥香婶问,怎么,病了?

树伯说,心里堵得慌。

娥香婶说,是被钱堵的吧?

树伯叹了口气,看着娥香婶,说,孩子不准我养公猪了,他们打电话要我把公猪阉了。

娥香婶吃惊了,看着树伯,见树伯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便疑惑地问,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养公猪?他们不知道一头公猪要给家里挣多少钱呀?

树伯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狠狠地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他们说只有无后的人才养公猪,有儿有孙的人养公猪晦气。

娥香婶的心格登一沉。她想起了她们这一带确实有这种习俗。有儿有女的人是不能养公猪的。过去那些年代,这里养公猪的都是无儿无女的鳏老汉,这习俗已流传了千百年。她和树伯都把这习俗忘记了,树伯那些年轻的儿女们却还记得。

那你怎么办?娥香婶问树伯。

树伯叹了口气,说,不养,免得孩子们生气。

那怎么行?娥香婶下意识地叫了起来。树伯怎能不养公猪呢?树伯不养公猪了,她家的母猪配种时,又要去外面去寻,哪有这样方便。还有,养头公猪就是养棵摇钱树,把摇钱树砍了,树伯的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滋味?不,老树——娥香婶突然叫起老树来,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树伯。老树,公猪还是要养下去,不养公猪了,你到哪里去挣钱。

是呀,我也这么想。

树伯说。既然这么想,就继续养下去。娥香婶说。

孩子不同意。树伯又犹豫起来。

娥香婶说,孩子的工作我去做,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个。

娥香婶说得回肠荡气,说得树伯也激动起来,说,对,都改革开放了,他们还信这个。有儿有女的人为什么不能养公猪,只要能挣钱,养什么都行。噢,老娥,你来干什么?树伯也叫起了老娥。

娥香婶说,上次配种没配上,我来赶公猪。

树伯说,公猪正好闲着,我就给你赶过去。在你家配了,还要去马家院。

娥香婶摇了摇头,说,老树,你也不要让公猪太累了,上次要不是太累,我家的猪婆怎么没配上。

树伯说,不累,不累,我家的公猪精力充沛得很。说着就大笑,赶着公猪向娥香婶家里走去。刚进屋,娥香婶家的电话铃响了,娥香婶拿起话筒,是大儿子打来的。

大儿子问,娘,你在干什么啊?

娥香婶说,家里的母猪起春了,我到你树大伯家赶公猪。

大儿子说。娘,你养猪婆了?

娥香婶说,是咧,养猪婆赚钱啊,一窝猪仔就卖了六千块。

大儿子没有被那六千块钱弄得兴奋,反而生了气,说,娘,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养什么猪婆,快把猪婆卖掉。

娥香婶说,不卖,一窝猪仔就是几千块钱。

大儿子说,你要钱,我给你。

娥香婶说,你打工能挣几个钱?说着,就放下了话筒,嘴里忿忿地说,我就是要养。

树伯受了感染,也说,我也要养。

娥香婶要把猪婆继续养下去,树伯也要把公猪继续养下去,两人互相打气,将革命进行到底。娥香婶不但要养,而且要养两头,养了猪婆还要养肥猪。她想,养一头是养,养几头也是养。现在喂猪不用扯野猪草,就在地里种,随便撒把种子,猪菜就长出来了,割完了又种一茬,方便得很。

尽管两人互相鼓励着将革命进行到底,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敲鼓,担心孩子们回家后,坚决反对养猪。娥香婶理解孩子不让她养猪,是怕累了她,她的几个孩子都很有孝心。但不让她养猪这份孝心,使她难以接受。树伯的心情就不同了,他知道孩子们不让他养公猪,是觉得养公猪丢脸,他们的面子挂不住。想到孩子们平时谁也不给他寄钱,他自己养头公猪挣几个钱,他们又反对,心里就生出一种凄凉和悲哀。

他们盼孩子们回家,又害怕孩子们回家。

孩子们没有回家,乡政府的领导却来了。乡政府的领导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奖金。奖金是那个和蔼可亲的彭副乡长带来的。和彭副乡长一起来的还有几位乡干部。彭副乡长看了娥香婶养的母猪肥猪,又去看了树伯养的公猪,然后就派人把村干部找来,说这两位老人的经验要大力推广,说这两位老人对社会的贡献要大力表彰。说着就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包,说这是乡里按政策奖给两位老人的。在两位老人接红包的瞬间,随来的一位干部拿出照相机,咔嚓一下,给两位老人留下了一张珍贵的照片。

彭副乡长离开时对村里人说,凡是养猪户,政府都有奖励。

也许是冲着这份奖励,也许是觉得养猪大有赚头,周围团转的人家,养猪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娥香婶和树伯的积极性更加高涨,有乡里领导支持,他们也不担心孩子们反对了。他们把那位乡干部给他们拍的照片挂在墙上,那是他们平生照的第一张照片。他们把乡里奖励他们的红包用红布包起来。他们觉得这笔钱特别有意义。孩子们回家过年时,他们就要把这张照片给孩子们看,他们就要把这个厚厚的红包让孩子们数。养母猪累是累点,但累得有意义。养公猪一点也不丢人,政府都尊敬养公猪的。

进入腊月了,孩子们就要回家过年。

然而一场冰雪灾害,隔断了孩子们回家的路程。那雪来得那么厉害,来得那么无情,来得那么不合时宜。娥香婶记得,这里至少有十年没下过雪了,而树伯却说娥香婶记错了,说至少有二十年没看见过雪花。而今年的这场雪却是这么凶狠——说凶狠一点也不为过。它一从天上落下,就带着一股蛮气,漫天飞扬,盖住了大山,盖住了原野,盖住了河流。盖住了这一切的一切,它就冻住了,冻断了电,冻断了水,冻断了路,把数以千万计的旅客滞留在车站机场。

娥香婶和树伯的孩子们也滞留在火车站,他们给家里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在车站困了四五天了,因为交通阻断,食物运不进,一盒盒饭卖到八十元。

造孽啊,造孽。

娥香婶闭着眼睛念叨。树伯没有念叨造孽,他只是对娥香婶说,别担心,孩子们会平安回来的。等孩子们回到家里,我杀头猪搞劳他们。

那一天彭副乡长又来了。他是拄着拐棍从结了冰的山路上一步一步走来的。他说因为冰雪灾害的影响,县城的肉食供应紧张,猪肉都卖到二十元一市斤了。雪灾无情人有情,为了让所有的人过上一个好年,乡政府决定组织人力打通路道,把这一带的肥猪运出去,支援外地人过年。

当然,乡政府按市场价收购你们的,决不会让养猪户吃亏。彭副乡长强调说。

娥香婶不高兴了,说,这是什么时候啊,你还跟我们说钱,难道我们当农民的觉悟就这么低?

树伯立即附和,说,老娥说得对,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钱。

对,对,雪灾无情人有情。村里的人都激昂慷慨地说。

一车车肥猪,从打通了的公路上运出了山。彭副乡长惊讶了,在大部分地区肥猪紧缺的情况下,这里的肥猪却装了一车又一车,而且这些养猪户,大多是一些留守老人。

大概是十天以后,阻隔在路上的孩子们回来了,他们一进屋,就冲着娥香婶喊,娘,我们吃到你喂出的猪肉了。

是吗,是吗?娥香婶有点不相信。

孩子们说,是的,我们在镇上一下车,就在饭馆里吃了一顿饭,那猪肉真好吃。店主说,那些猪肉是从我们这里运去的。

好啊,好啊。娥香婶连声说好,一双老眼里,有闪闪烁烁的泪花亮起来。

来源:《望云峰》杂志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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