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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丨龙会吟:平凡人家

来源:《望云峰》杂志 编辑:卢春玲 2024-03-01 08: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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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忠回家不久,蕙萍就要走了,他们是一对夫妻。国忠是退役军人,在家等待安排。蕙萍是县医院传染科护士,一个孩子的妈妈。春节刚过,医院里发出通知,新冠肺炎在武汉爆发,来势凶猛,为阻击疫情,医院将组建一支医疗队驰援武汉。蕙萍看到通知,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却又不敢告诉爸妈,只对老公说起此事。

国忠说,你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爸妈迟早会知道。蕙萍说,爸一直卧病在床,妈身的身体也不好,又要服侍爸,又要帮我们带小孩,已经够累的了,我实在不忍心对他们说我要去武汉抗疫。国忠说,再不忍心,也要告诉他们,不然他们问起你去哪里了,我怎么说?蕙萍叹了口气,说,古人说忠孝两难全,现在我才体会到,这两难全是如何的难以两全了。国忠说,你不要想得这么多,你走了,家里还有我嘛,反正我还没安排工作,就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你只管放心去。蕙萍说,你会照顾吗,饭都不会做。国忠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不会做,可以学,要不我代替你去武汉吧,那样你就可以在家照顾爸妈。蕙萍被国忠逗笑了,说,你说小孩子话呢,你又不是我们医院的医护人员,怎么能代替我去?国忠说,你忘了我是部队医疗单位退役的了?估计今后会安排在医疗单位工作。

两人正说着话,妈走过来了。妈说,蕙萍,你爸叫你。蕙萍问爸叫我去做什么?妈说他有话要跟你说。蕙萍走进爸妈的卧房里,爸正斜靠在床头上,见蕙萍走进房来,朝她点了点头,问,蕙萍,听说你们医院组织医护人员去武汉抗疫,你报名了么?蕙萍很奇怪爸的消息这么灵通,有点吃惊地说,爸,你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爸笑了笑,说,抗击新冠病毒是全国的头等大事,爸当然知道,我是问你报了名没有。蕙萍连连点头说,报了,我是全院第一个报名的。爸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变化,说,你报了名,为什么不告诉我?

糟了,爸一定不同意她去武汉抗疫。蕙萍心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敢告诉你和妈。

为什么?爸两眼直视着蕙萍,说,怕我和你妈拉你的后腿?怕我们不同意你去武汉抗疫?你爸也是老党员了,觉悟没那么低,国难当头,我的孩子不冲上去,谁冲上去?孩子,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不要你牵挂。爸有些激动,说着说着就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蕙萍连忙给爸捶背,心中不觉涌起了一股暖流。爸太好了,爸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父亲,是个通晓大义的好老人。

过了两天,援鄂抗疫医疗队出征湖北。一大早,蕙萍就匆匆地赶去医院集合。宝宝还没醒来,蕙萍弯下身去,在宝宝脸上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然后又和爸妈深情告别。爸妈的眼里闪烁着泪花,依依不舍。妈说,听说新冠肺炎病毒凶如猛虎,到了武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被猛虎伤了。爸不能下床,背靠床头,眼里充满了柔情。他没有说妈已经说过的那些话,他说的是要蕙萍好好善待病人。他说,蕙萍,我住过院,知道有些病人脾气古怪,情绪不好时喜欢骂人,遇到这种病人,你千万不能生气,态度要好,要学会原谅病人。蕙萍十分感动,说,爸,感谢你的提醒,我会牢牢记住你的嘱咐。

国忠送蕙萍去医院集合,一路上两人手拉着手,温情的话儿也说了一路。国忠嘱咐蕙萍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感染上病毒。蕙萍则嘱咐国忠要好好照顾父母孩子。爸妈都老了,你要尽心照顾好他们,我没归来之前,你哪里也不要去。国忠说,你放心,我会天天守在老人和孩子身边,不会离开他们半步。蕙萍说,你要学会做饭,你要打扫卫生,这些事不能让妈再干,妈有腰痛毛病,你要让妈多休息。国忠说,所有的家务活我都包下,决不让妈插手。

蕙萍和队友们在武汉下了高铁,原以为目的地到达了,谁知又坐上大巴,来到了湖北第二疫情重灾区黄冈。经过短暂紧张的培训,进入了当地医院,蕙萍所在的护理组负责55张床位,每天每人要护理十几个病人。

工作累蕙萍一点不怕,最让她不习惯的是那厚重的防护服。全套防护装备,包括两层医用口罩、医用防护帽、护目镜、两层橡胶手套、连体防护服、高腰鞋套等等。仅穿戴,至少要10分钟。防护装备穿在身上,又笨又重,行动很不方便。她们每天要在隔离病房里工作八九个小时以上,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不能喝水,不能上厕所,衣服被汗水湿了又湿。每天下班回到住地,在镜子面前摘下口罩,看到脸上深深的勒痕,她心里就矛盾起来,是给爸妈打电话,还是和爸妈视频聊天?她出发时,爸和妈反复叮嘱她,那边危险,爸妈要天天看见你才放心,你下班休息时,再苦再累也要和家里视频一下。

现在她有些犹豫了,如果视频,爸妈看到她脸上的勒痕,肯定会心疼。不视频吧,爸妈又不放心。犹豫了好久,她决定打电话。拨通了妈的手机,妈一接电话就说,还是视频吧,这几天你爸的耳朵突然聋了,打电话他听不清。

蕙萍很惊讶,爸的听力一直不错,怎么突然就聋了呢?她问妈,妈叹了口气,告诉她,那几天爸老是耳鸣,耳朵里像有两台鼓风机在响,轰轰轰轰,轰得他的脑壳快要爆炸。这样轰轰轰轰地轰鸣了几天,后来不轰鸣了,耳朵却聋了,什么也听不见。蕙萍说,你们怎么不带他去医院检查?妈说,你爸不肯去,说耳鸣又不是什么大病,他不想去医院里感染新冠病毒。你们去湖北后,我们这里也发生了疫情,大家都不敢出门,我们也只好由着他了。

那国忠呢,国忠不是懂医吗,他为什么不给爸想办法?蕙萍生气地说。

妈一阵没有回答,似乎害怕什么。蕙萍心想妈是不敢说国忠的坏话吧,你不敢说我敢说,我要骂他个狗血淋头。她气得把嗓门提高了好几度,对妈说,妈,你叫国忠接电话。

妈慌忙说,国忠不在家,他去外面买菜了,你还是先和爸视频一下吧,他估计你该下班了,早就催着我和你视频。

蕙萍拉上窗帘,有意让屋里的光线变暗,这样爸妈就看不清她脸上的勒痕,然后向妈发出了视频邀请。视频里的妈气色还可以,这让蕙萍放心了一点。妈说你那边怎么那么暗,我一点也看不清你的脸。蕙萍说我住的这间房子光线暗,你只要知道我平安无事就可以了。妈说那你先看看宝宝吧,便把手机对着宝宝,指着视频里的蕙萍,要宝宝叫妈妈。宝宝吚吚呀呀,小手乱舞,也不知说些什么。蕙萍看到儿子快乐的小脸,知道妈把宝宝照顾得很好,心里很高兴,叫了几句宝宝乖乖,在家好好听奶奶的话哦。宝宝张开小手要抓视频里的蕙萍,蕙萍就要妈把手机交给爸,说孩子看手机不能看得太久,看久了对孩子不好。妈走进卧房,把手机交给爸。爸本来闭眼靠在床头上,看到视频里的女儿,脸上立即有了活气,大声地说蕙萍看到你平安我真高兴,听说湖北有些医生也被感染了,我天天担心得要命,生怕你也被感染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就能多救治病人。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声音特别大,生怕女儿听不清,而蕙萍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蕙萍心里一阵阵发酸。

结束了和爸妈的视频聊天,蕙萍又打国忠的手机,想给国忠骂一顿。她天天和国忠通电话,怎么从没听到国忠说起爸耳聋的事?他是不是对爸有什么成见,巴不得爸的耳朵聋?国忠的手机却打不通,是关机了,还是没有了电?蕙萍十分生气,在梦里把国忠数落了一夜。

第二天,病房里住进一位七十多岁的男患者。患者情绪不稳,脾气暴躁,蕙萍给他输液,他不配合,给他量体温,他把体温计摔到地上。蕙萍温柔地劝他,爷爷,你不要这样,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指出来,我一定改正。老人不听她劝,更加发怒地大嚷,我反正要死了,不要你管,你给我滚到一边去。蕙萍感到委屈,其他的病人也都替她不平,都说这样的疯子你不要理睬他,他想死就让他死。这时蕙萍想起了爸,想起她出发时,爸嘱咐她的那些话:有些病人脾气古怪,情绪不好时喜欢骂人,遇到这种病人,你千万不能生气,态度要好,要学会原谅病人。想起爸的话,蕙萍一点也不觉得委屈了,依着老人的话,先“滚到一边”,静静地观察着老人。老人见蕙萍真的“滚”到一边去了,突然哭起来,哭声嘤嘤的,像个离开了父母的小孩。老人胡子拉碴,起码有一个多月没刮了,长长的指甲缝里也藏满了污垢。蕙萍想,老人的胡须该刮刮了,指甲也该修修。便去护士室拿来刮须刀和指甲剪,温柔地对老人说,爷爷,我帮你刮刮胡须吧。老人不像先前那样大叫大嚷不肯配合了,而是惊讶地望着蕙萍。蕙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老人看不清她的脸,但从护目镜里柔柔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一种温馨,一种暖意,顺从地闭上眼睛,让蕙萍给她刮胡须。胡须刮干净了,又伸出手,让蕙萍给他剪指甲,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蕙萍看着老人的微笑,又想起了自己的爸妈,哪天回到家里,一定要好好地给老爸刮刮胡须,给老妈修剪指甲。

下班回到驻地,她饭都没顾得吃,就和妈连线微信视频,铃声响了好久,没见妈接,只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她不甘心,又发出邀请,还是那样,没有响应。这样的日子里,妈应该宅在家里,不会出门啊,怎么就没人接呢?莫非妈的耳朵也聋了?她想打国忠的手机,正要打,视频信号来了,是妈发过来的。

妈说,我在厨房做饭,听到手机铃响,跑到客厅里接,却没了。

蕙萍听说妈在做饭,有点吃惊,说,怎么是你做饭,我来湖北前不是说好了,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家务事,由国忠做。

妈迟疑了一下,说,国忠不在家。他又去外面买菜了?蕙萍问。妈嗯嗯地应着,应得底气不足。蕙萍心有疑惑,又问妈,这么晚了,国忠还去买菜?见妈没有吱声,蕙萍的疑惑更重,是不是国忠没有好好照顾爸妈,和爸妈闹矛盾了?她对妈说,国忠回家时,叫他给我打个电话。

妈的语气有些紧张,说,只怕一时半会他回不来。

他到底去哪里了?蕙萍追问。

蕙萍看见视频里的妈欲言又止,又说妈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国忠不好好孝敬你和爸。妈忙说不是不是,国忠对我和你爸好得很。蕙萍说既然他对你和爸很好,为什么老不在家?妈见女儿生气了,不敢再隐瞒,说,你离家后没几天,国忠就去当抗疫志愿者了。

蕙萍怔了一下,盯着视频里的妈说,他去当什么志愿者?他走了,谁照顾你和爸?谁照顾宝宝?

妈说,我照顾你爸,我照顾宝宝。

蕙萍说,你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国忠也太不像话了。

蕙萍挂了视频,拨打国忠的手机,手机铃响了一阵,不见国忠接。昨天打他的手机打不通,今天怎么还打不通,他到底怎么了?蕙萍正要挂机,国忠却接电话了。蕙萍问,你在哪里?国忠说,我在家里。蕙萍生气了,说,你的魂在家里啊,我刚才和妈视频,妈说你去当抗疫志愿者了,这样的事你也瞒着我?

国忠沉默了一下,说,不是我要瞒着你,是爸和妈怕你担心没人照顾他们,不让我告诉你。说真的,爸和妈年纪这么大了,身体又不好,我也不忍心离开他们。

你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要去当志愿者?蕙萍问。

国忠说,是爸要我去当志愿者的,爸说,你不是在部队医疗单位服过役吗?抗击疫情,人人有责,你不能呆在家里,你要用你的医术去拯救患者。我对爸说,蕙萍去武汉时,反复叮嘱过我,要我在家里好好照顾你们。爸说,我有你妈照顾就行了。妈也说,你就听你爸的,妈会照顾好家里的。我说,那我打电话征求一下蕙萍的意见。爸妈不许我打,说蕙萍知道了,放心不下老人和孩子。爸妈和我约定,我当志愿者的事,谁也不许告诉你,不能让你在那边分心。

蕙萍的眼眶潮湿了,怪不得她每次和国忠通电话时,国忠都说他在家里。怪不得她向妈问起国忠时,妈总是说国忠去外面买菜了。原来他们都是怕她担心家里,合伙瞒着她。她揩了揩快流出来的泪水,问国忠,爸的耳朵聋了,你知道么?

国忠好生吃惊,说不知道啊,我自从当上抗疫志愿者,一直没有回家,怪不得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是妈接,爸从来没接过。

蕙萍想说你为什么不回家,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新冠病毒无孔不入,抗疫志愿者一旦被感染上了,就会传染给家人,所以有家也不能回。国忠只能这样做,只是苦了爸妈。蕙萍心里酸酸的,说,国忠,我们都欠爸妈一份情。

国忠说,我也这么想,等疫情平息后,我们再好好孝敬爸妈,把欠上的情还清。

来源:《望云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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