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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研究丨王兴国:最早将净土经典系统化的魏源

来源:《魏源研究》杂志 编辑:卢春玲 2024-01-15 09: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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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1794~1857),原名远达,字默深,法名承贯。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人。其祖父孝立公(1732—1804)继承祖业,农商互补,家庭比较富裕,为人慷慨好施。其父亲魏邦鲁(1768—1831),字钟毓,号春煦,亦慷慨,好读书和游览。历任江苏嘉定、吴江等地巡检,宝山水利主簿等职。魏源为其第二子。

世俗生活的成就

魏源7岁从塾师刘之纲、魏辅邦(其二伯父)读经学史,9岁赴县城应童子试。嘉庆十二年(1807),14岁的魏源离开隆回,来到邵阳县城的爱莲书院读书,在这里打下了深厚的经学功底,从而顺利通过随之而来的县、府、院三级考试,取得秀才资格。嘉庆十八年(1813),魏源就学于千年学府岳麓书院,准备参加拔贡考试。嘉庆十九年(1814)春,魏源随父魏邦鲁赴京求学。此后十年,是魏源的学术思想和经世主张初步形成的时期。他“问宋儒之学于姚敬塘先生学塽”;跟随汉学大师胡承珙学习考据学,积累了音韵、训诂等小学方面的功力。他拜常州学派的刘逢禄为师,学习千年绝学公羊家法,治今文经学,确立了一生的治学路径。他还兼习古文,与理学家、古文家董桂敷结下了深厚友谊。这种广泛的学术交游,使魏源开拓了视野,初步形成了兼收并蓄、求同存异的学术风格。除了上述几位师友外,魏源还结交了陈沆以及同乡唐鉴、陶澍、贺长龄,并通过他们认识了林则徐。嘉庆二十一年(1816)冬,魏源离京返乡。乡居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于教书授徒之余,专心注《曾子》,并且结婚。嘉庆二十四年(1819),魏源第二次进京,参加顺天乡试。这次考试魏源仅考中副贡生,是他在科举路上的首次受挫。其时,魏源的同乡贺长龄出任山西学政,邀请他入幕。他利用这次机会,进行了一次西南地区的游历。嘉庆二十五年(1820)春,魏源经瓜洲回到邵阳。稍作停留后,即送母亲赴魏邦鲁任所——江苏宜兴张渚司,从此定居江南。

道光五年(1825),江苏布政使贺长龄延请魏源主持编辑《皇朝经世文编》。从此,魏源开始了长达20年之久的幕僚生涯,先后进入贺长龄、陶澍、陈銮、裕谦、壁昌、李星沅等六幕府。在贺长龄的具体指导下,魏氏经过一年多搜集和整理,于道光六年冬,编辑完成《皇朝经世文编》120卷。此书极大地冲击了空疏的学风,引发了明末清初经世致用学术传统的复兴。此书的编辑过程,也是魏氏经世思想日趋成熟的过程。在此期间,他还参与了江苏巡抚陶澍等人主持的有关漕粮海运改革工作,并参与刊刻《江苏海运全案》,对此次海运改革做了系统的总结。道光七年(1827)贺长龄调任山东布政使,魏源进入陶澍幕府。

道光六年(1826)春,魏源进京参加了一次会试,结果与好友龚自珍双双落第。这次会试,刘逢禄是分考官之一。阅卷时他发现有两份经义精深、见解惊人又引证浩博的试卷,断定是龚自珍、魏源二人答卷,于是极力推荐,可惜均未能奏效。刘逢禄对此极感伤心,痛惜真才未被选拔,写下《题浙江、湖南遗卷》一诗。诗中对魏源是这样的写的:“更有无双国士长沙子,孕育汉魏真经神。尤精选理跞鲍谢,暗中剑气腾龙鳞。侍御披沙豁双眼,手持示我咨嗟频(湖南九四卷,五策冠场,文更高妙,予决其为魏君源)。翩然双凤冥空碧,会见应运翔丹宸。萍踪絮影亦偶尔,且看明日走马填城闉。”[1]刘逢禄的大力举荐和表扬,使“龚魏”成为晚清公羊学的健将。魏源的《诗古微》和《两汉经师今古文家法考》表明,他在今文经学领域的研究已经渐成规模和体系。他在《刘礼部遗书序》中提出的“贯经术、政事、文章于一”的主张,指明了晚清今文经学的方向。

道光十一年(1831)春,父亲魏邦鲁病重,魏源乞假南归。父亲病逝后,他居忧在家,并迁居到南京“小卷阿”。安家以后,魏源正式进入两江总督陶澍幕中,他参与并辅助陶澍进行的又一重要改革是淮北试行“票盐法”。改革成功后,魏源作《淮北票盐记》,并与许乔林共同纂辑十卷本《淮北票盐志略》,对票盐改革的成功经验加以总结。

道光二十年(1840),鸦片战争爆发,道光二十一年正月,魏源由黄冕推荐进入裕谦幕府,到浙江前线参与研究作战计划。裕谦决计筹建定海防务设施,林则徐、魏源则主张放弃定海,集中兵力加强内地防守。由于这些建议未被采纳,魏源只好失望地回到扬州。七月(8月),刚刚又被革去四品卿衔、流放伊犁的林则徐从浙江镇海出发北上,途中与魏源相晤于京口(江苏镇江)。林则徐把在广州期间收集翻译而成的《四洲志》《澳门月报》《粤东奏稿》以及他在浙东搜集的船炮模型等资料全部交与魏源,“嘱撰《海国图志》”。经过一年的努力,道光二十二年(1842)七月,魏源完成《圣武记》十四卷;十二月《海国图志》五十卷亦告成于扬州。《海国图志》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时代主题,宣告了清王朝闭关时代的终结和开眼看世界、学习西方的时代潮流的到来。

道光二十五年(1845),魏源补行殿试,中乙巳恩科三甲九十三名进士,奉旨赐同进士出身。这年十二月,魏源出任江苏东台县县令。他改建书院,整顿育婴堂,救济孤寡老幼,为百姓种牛痘,善政不可枚举。道光二十六年(1846)夏,魏源以母忧去官。在丁忧期间,他曾出任江苏巡抚李星沅的幕僚。又于道光二十七年(1847),历时半载,游历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七省,特别是游历香港和澳门,搜集了不少新资料,产生了新认识,乃于是年增补完成了《海国图志》六十卷,刊于扬州。

道光二十九年(1849)夏末,魏源丁忧期满,奉旨出任扬州府兴化知县。上任时,恰遇大风雨袭击,河水初涨。他立即勘察水情,亲自率领全县军民奋力抢险,加固堤坝,昼夜筑护。当时的河道总督杨以增按惯例将要启闸放水,魏源“力争不能得,则亲击鼓制府”。在总督陆建瀛的大力支持下,“启坝迟逾半月,下河幸获半收,七州县人民颂魏者谓有拯饥救溺之功”。为了解决兴化一带的灾患,他实地勘察运河西堤旧基,上书陆建瀛,请求培筑西堤。西堤修成后,秋汛到来,只需筑防,无须再开坝泄水。这就从根本上解决了兴化一带的饥馑问题,深得兴化人民的爱戴,称此堤为“魏公堤”。

鉴于在兴化和海州分司的突出政绩,咸丰元年(1851),魏源被特授高邮州知州。他在完成政务的同时,将《海国图志》补辑四十卷,成一百卷本,于1852年刊刻。同时,将记述鸦片战争的史著《道光洋艘征抚记》最后改定,倾注其巨大心血的《元史新编》也于1853年脱稿。咸丰三年(1853)正月,太平军从武昌沿长江东下,先后攻克九江、安庆。其前锋距高邮州城只有四十余里。就在魏源全力以赴对付太平军的时候,却遭到了弹劾。由于他在兴化治水时得罪了当时的河道总督杨以增,三月,杨奏参魏源“于江南文报,并不绕道递送,屡将急递退回,以至南北信息不通”,魏源因此被革职。此时魏源旧交周天爵在皖北督师,镇压捻军。周氏邀魏源赴皖北,以随营知县身份充任的首席幕僚,参与筹划军务。在攻打颍州捻军时,魏源提出“分进合击,诱敌深入”之策,大破捻军,安徽局势为之稍稳。他还亲自率军攻打宿州。九月,周天爵病故,魏源随即回兴化。十一月,由接替周天爵的原副都御史袁甲三奏请,咸丰帝“以剿办安徽颖州捻军有功”,批准魏源官复原职。但此时的他已经“年逾六十,遭遇坎坷,世乱多故,无心仕宦”,向清廷辞职。[2]

信佛学佛之因缘

魏源嫡孙女魏昭的《太平天国元妃略历》一文中有“魏家世奉佛茹素”、“吾家世奉佛”的说法[3]。魏源的曾孙女魏韬(1914—1992)说,魏氏的家族是一个居士世家,几代人笃意修持,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魏源的祖父孝立公是“北路隆回”(隆回北面一带位于原邵阳县之北,故名)一位名闻遐迩的善人。他深得先人岩栖公生性仁慈、乐善好施的遗韵,每以佛寺进香及周济穷人为己任。魏源的父亲春煦公的善行有过之而无不及。乡间凡有佛教寺院兴建及修路架桥之事,他除了自己慷慨认捐之外,还要自告奋勇,担任组织各方人士共襄盛举的“头首”。魏源之母陈太恭人更是一位虔诚的女居士,每逢朔、望之日(农历每月初一、十五),必在家中率领家人素食茹斋,祷告神佛,未有少怠;“三元”(农历正月、七月、十月的十五分别为“上元”、“中元”、“下元”)“三九”(观世音菩萨的诞生日农历二月十九日、成道日六月十九日、出家日九月十九日)之期,则必携带香纸及各色供品,去寺庙念诵佛号,朝拜如仪,数十年如一日,极尽信仰之诚。[4]

魏源自幼即受家庭影响,在情感上尊信佛教。他离开故居以后,虽然只返回老家两次,但行色匆忙之中,却必遍访家乡庵寺。如金潭知止庵、石龙庵、望云山天门寺、白马山宝莲仙寺等。他给这些庵寺题写的文情并茂的对联,至今犹存。如题望云山天门寺联:

邱壑怡神,烟外青峦添画意;

江山入韵,天边白鸟助诗情。

望云山,又名首望山,在隆回县城桃洪镇北约60公里,西南距金潭约15公里,系今隆回境内四大名山(望云山、白马山、大东山、九龙山)之一。相传秦末方士卢、侯二生避难隐居武冈云山,后卢生游方至邵阳城北之首望山,登高远眺,恰见云山在望,遂将该山取名“望云山”。至宋景定年间(1260-1264),有真仙卢慧隐居此山,结庐修炼。其后不断扩建,建成一座前后三进,两侧厢房的四合院禅寺,即天门寺,成为名闻遐迩的佛教名山。魏源十九岁时曾游览该寺,并题上联以纪胜。

题白马山宝莲仙寺联:

避乱入山,倒印蹄痕迷寇贼;

绩麻度日,尚存心迹救民人。

白马山,在隆回县西北部,距魏源故里金潭西约24公里,属雪峰山脉主峰,西北与洞口、叙浦、新化交界,海拔1781米,层峦叠嶂,林木苍郁。山顶有古寺,名宝莲仙寺,由山门、佛堂、厢房等构成一个四合院,占地约900平方米。山门以石料构筑,门额镂雕双龙戏珠图案,楷书阴刻“宝莲仙寺”四个大字,门侧阴刻对联为“宝筏一航,普济普渡;莲花万顷,即色即空。”佛殿内主祀白马仙娘。魏源幼年时期曾随同长辈来此朝拜,后于青年时期(约1817年前后)撰此联。“避乱入山”,指元末明初天下大乱之际,有王氏三女恐遭贼寇凌辱,骑着三匹白马,躲进深山老林避难。或云三女系元末农民起义领袖陈友谅之女,陈氏失败之后,其三个女儿隐姓埋名,隐入此山之中。“倒印蹄痕迷寇贼”,三个避难的女子,为避免寇贼追捕,她们骑着白马倒退行走进山,从而迷惑了追兵,看不到她们逃走的方向,躲过了灾难。由此可知上山避难的三名女子不仅具有智勇双全的胆略,而且也决非普通百姓之家的闺秀,否则,贼寇不会非掠取或致其于死地不可。“绩麻度日”,王氏三女入山之后,以替别人绩麻纺线换取生活来源。由于她们的手艺好,人缘也好,在附近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天地都受到感动。在其居所附近,有一巨石的中心突然涌出一股清泉,取此水绩麻,麻线格外柔滑光亮。而该泉取之不涸,不取不溢,久旱久涝亦如此,成为白马山之奇观。“尚存心迹救民人”,据传王氏三女常以绩麻所得接济附近贫苦群众,又常上山采药为老百姓治病,分文不取。对当地劳苦人家有求必应,世间疑为仙女降临。因为她们曾骑白马而来,故奉为“白马仙姑”。[5]上述两幅楹联,说明还在青年时代,魏源即以文字与佛教结缘。

据魏源的长子魏耆在《邵阳魏府君事略》中记:“戊子游浙江杭州,晤钱伊庵居士东甫,从闻释典,求出世之要,潜心禅理,博览经藏。延曦润、慈峰两法师,讲《楞严》、《法华》诸大乘。学毕,回苏州,闻舟钲,有省。”[6]“戊子”为道光八年(1828),这年魏源34岁。钱东甫,即钱林(?—1837),字雅叙,亦字东甫。杭州人。是一位博学之士,信奉佛教,自称“伊庵居士”。嘉庆十三年(1808)进士,由编修至侍读学士,又升为庶子。九岁善书,十五岁即博览群书,除经书外,旁及天文、地理、律历等杂学,熟谙列朝掌故及名臣言行,精擅经世致用之学,还擅长奇门遁甲,《金匱》《八索》诸书,无所不通。魏源在杭州时寓住在钱府上,可谓受益不浅。据黄丽镛《魏源年谱》记载:“魏源游杭州,寓钱东甫宅,从学释典。临行,作《武林纪游十首呈钱伊庵居士》。”写下“归舟尚梦游,梦与波鸥三”;“非避城市喧,非逐枯寒乐。水云幽绝处,中有古魂托。孤行每自喜,此病恐难药。方寻黄海盟,更作石梁约。不受古人欺,肯受今人缚”[7]等诗句。《楞严经》是当时禅宗所崇尚的经典,共十卷。此经叙述阿难、富楼那、犞陈如等佛陀弟子求法与弘教的故事,借以宣传即事而真、即身成佛等宗旨。《法华经》是后秦鳩摩罗什翻译的,又名《妙法莲花经》,共七卷。该经共二十八品,宗旨是说明三乘方便,一乘真实,指归净土,宣扬济世,是集大乘思想之大成的著作。如果说,在此以前魏源的信佛主要还是受家庭影响从感情上尊信的话,那么这次杭州之行表明,从这时起他开始系统地研究佛教理论。而这种研究的反过来又进一步坚定了他对佛教的信仰,魏耆说他“学毕,回苏州,闻舟钲,有省。”就说明了这一点。

道光十九年(1839)春,魏源曾回乡小住,应“知止庵”寺僧之请,题写了三副对联。知止庵在魏源的故乡金潭河西杨梅冲,是魏源的十世祖振寰公于清顺治年间(1644-1661年)所创建。环境幽雅,香火颇盛,魏源青少年时期常来此敬香拜佛。“知止”二字出自《大学》:“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朱熹集注:“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可见,“知止”本来是一个儒家的命题,魏氏的祖先将它用来作佛教寺庙的命名,说明魏氏家族在儒家与释家之间采取一种互通、融合的态度。魏源为知止庵所题的楹联也体现了这种融合。其第一联为“曲通山径开僧舍;静悟禅机写佛经”,完全是写的佛教内容。而另一联曰:“能致用便为实学;识时务不是愚人”,则完全是儒家的观点。这种亦儒亦佛的态度,与他晚年所说的“夫王道经世,佛道出世,滞迹者见为异,圆机者见为同”[8],也是完全一致的。所谓“滞迹”,指思想呆板、机械;所谓“圆机”,指思想灵活、辩证。就是说,在那些思想呆板的人看来,经世与出世,完全是对立的两种处世态度,而在思想灵活且辩证的人看来,经世与出世有其相通、相同之处。

通观魏源的一生,可以发现,他一方面对儒家文化有着深邃的研究,并且十分重视经世致用,在学术上和实践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另一方面,他又是唯佛是崇的信徒,他曾有诗云:“溺仙溺佛溺山水,与溺酒色无殊轨。嗜好不专溺不深,安能万事不易此。”[9]李瑚在《魏源诗文系年》中将此诗系入道光二十七年(1847),时魏氏54岁[10]。此诗明显地流露出对佛门的向往和对尘世的厌烦。他在京师曾跟红螺山资福寺的净土宗高僧悟明问法。悟明,又名悟和,字瑞安(?—1864),是清代净土宗的代表人物之一。后来魏源在高邮作知州时,特邀他到高邮弘扬佛法,受到广泛欢迎,一时高邮信者极众。

咸丰四年(1854),魏源脱离世俗生活住进杭州的一座寺庙,专修净业,法名“菩萨戒弟子魏承贯”。魏源对净土宗是深信不疑的,他在《净土四经总叙》里写道:“以每愿末,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括《弥陀经》之一心不乱。故现宰官、长者、居士身者,持诵是四经,熟读成诵之后,依解起行。”[11]而且认为达到成佛的目标每天光称名念佛七万次不够,还需分阶段有步骤地做,第一步:“盖念佛人至一心不乱,则千念万念,并为一念,犹之炼乳出酪也。由一心之净,而更念至于即假即空即中,离四句,绝百非,是事一心入理一心,犹从酪出酥也。”第二步:达到“一心三观”的境界,做到“是事一心,入理一心”。最后“从一念佛法门,遍通华藏海一切法门,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此从酥出醍醐也。”[12]这乃为最高真理的境界,也即涅槃境界。魏源不但自己信佛,还把弘佛作为信弟子的功德,他说:“夫劝化一人成佛,功德无量;况劝化数十百僧,辗转至千百万,皆往生西方成佛,功德可思议?”[13]魏源的佛教信仰使得他对死看的极为自然平常,要求家人在他死时不要号哭打扰,让他静静地断气,以俟往生净土。据魏耆记述,咸丰七年(1857)二月,“偶感微疾,谓从子彦曰:‘昨有所征,吾殆不久。至时,毋号哭相扰,惟静俟气尽,乃含殓耳。’旬日疾止,神志如常。至晦日,索汤洗濯,易襦袴。明日三月朔,金廉访安清过候,剧谈逾晷。徐谓曰:‘君且休,吾将逝矣。幸致何子敬,勉进德,不及决矣!’入室凝坐,至酉刻,嗒然而逝,时年六十有四。”[14]

对中国近代佛教的贡献

魏源对近代佛学的第一大贡献,是最早将《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普贤行愿品》辑为《净土四经》,分别作叙,并作总叙一篇。

净土宗的经典在古代有所谓“三经一论”,“三经”指《阿弥陀经》(亦称《小无量寿经》、《小经》)、《无量寿经》(亦称《大无量寿经》、《大经》)、《观无量寿佛经》(亦略称《观无量寿经》、《观经》),“一论”指世亲的《往生论》。到了近代,经过魏源和印光法师等人的努力,使净土宗的经典由三经逐步变成四经和五经(四经加《楞严经·大势至菩萨圆通章》)。

正如陈兵和邓子美在《二十世纪中国佛教》中所说:“近代西方净土教义系统化的良好开端始于魏源,他除了研修净土三经以外,读到《华严经·普贤行愿品》,见其文字与《无量寿经》完全相应,可相互印证。于是把该品与净土三经合编,称为‘净土四经’。”[15]

魏源在《普贤行愿品叙》中就论述了此品的净土思想。他说:“普贤菩萨《行愿品》,乃《华严》一经之归宿,非净土一门之经也。《华严》以华藏世界海,诸佛微尘国,无量无边,明心佛之无尽,何尝专指极乐。然清凉《疏》分信解行证,而自《入法界品》下,普贤告善财五十三参,遍游佛国,得无量法门,皆证道之实。而末后独以十大愿王导归极乐者,盖以经十大愿末,皆结曰:“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则是并法界微尘数佛、微尘数众生而念之也。人以为念尽法界微尘之生佛,卒归于弥陀,而不知自性弥陀之一心,本周乎法界;云栖所谓“倾华藏海水,入西方一莲华中,曾不满莲之一蕊”也。尽法界为一念,故为念中之王。修净土而不读《行愿品》,则其教偏而不圆;故以殿四经之末,为净土之归宿。盖念佛人至一心不乱,则千念万念,并为一念,犹之炼乳出酪也。由一心之净,而更念至于即假即空即中,离四句,绝百非,是事一心入理一心,犹从酪出酥也。从一念佛法门,遍通华藏海一切法门,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此从酥出醍醐也。世之以宗教轻净土宗者,曷一诵普贤十大愿王乎!”[16]

在这里,魏源说明了《普贤行愿品》在净土信仰中的地位。而在他于咸丰四年所写的《净土四经总叙》中,则具体地论述了四经之间的关系:“云栖师中兴净土,乃专宏小本《弥陀》;而于大本《无量寿经》及《十六观经》《普贤行愿品》,皆不及焉。夫不读《无量寿》,何以知法藏因地愿海之宏深,与果地之圆满?不次以《十六观经》,何以知极乐世界之庄严,与九品往生之品级?大心既发,观境亲历,然后要归于持名,非可以持名而废发愿、观想也。持名至一心不乱,决定往生,而后归宿于《普贤行愿品》。以十大愿王,括无量寿之二十四愿。以每愿末‘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括《弥陀经》之‘一心不乱’。故现宰官、长者、居士身者,持诵是四经,熟读成诵之后,依解起行,须先发无上菩提之心。大之则无边烦恼誓愿断,无尽众生誓愿度,无量法门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迩之则广行布施,供养三宝,多刊大乘经典及净土诸经论,使丛林皆于禅堂外别开念佛堂,使出家者皆往生西方,固极顺之势。即在家白衣,未悉朝闻夕死之义,骤睹四经,未必听受。然疑佛谤佛,皆种信根,况蠢动含灵,固皆具佛性乎?夫劝化一人成佛,功德无量;况劝化数十百僧,展转至千百万,皆往生西方成佛,功德可思议乎?古德有言,己先自度而后度人者,如来应世;未能自度先愿度人者,菩萨发心。然后闭七日念佛之关,以求一心不乱;再闭七日观佛之关,以求亲见西方极乐依正。盖入门必次第修而后圆修,圆莫圆于《普贤行愿品》,故为《华严》之归宿矣。此天然之次第,修持之定轨。故合刊四经,以广流通,普与含灵,同跻正觉。”[17]

魏源在咸丰四年编好《净土四经》之后,因老病加以经济条件所限,未能刊刻出版,故将经稿寄给时官两淮盐运使的湖南湘潭人周诒朴,信中嘱咐他“若能刊刻流布,利益非小。子其力行毋怠。”周诒朴,字子坚,号寄东,又号匏翁,瓠翁。生卒年不详,约嘉庆至同治年间。湘潭黄荆坪辰山人,周系英子,陶澍女婿。清代著名佛教学者。性笃雅,深明佛意。蓄内典千卷,日以净业为事。周氏因“底本为默深病中所录,颇有鱼豕之讹”,于是用了两年时间,“屡刻屡改,两易寒暑,始克竣事”[18]。于咸丰六年(1856)将《净土四经》刻出。1866年,杨文会创办金陵刻经处,首刊即为魏源所辑的《净土四经》。这固然与魏源的儿子魏耆曾经支持杨文会创办金陵刻经处有关,但更重要的是,杨文会自己对于净土宗的信仰。对此,他在《重刊净土四经跋》中有过说明:“予初闻佛法,惟尚宗乘。见净土经论,辄不介意,以为着相庄严,非了义说。及见云栖诸书,阐发奥旨,始知净土一门,普被群机,广流末法,实为苦海之舟航,入道之阶梯也。无如兵燹之余,仅见小本《弥陀经》,而于大本《无量寿经》及《十六观经》,迄不可得。适来金陵,获见此本于王君梅叔处。觅之数年者,一旦得之,喜出望外。此本为邵阳魏公默深所辑。魏公经世之学,人所共知。而不知其本源心地,净业圆成,乃由体以起用也。世缘将尽,心切利人,遂取《无量寿经》,参会数译,删繁就简,订为善本。复以《十六观经》及《阿弥陀经》、《普贤行愿品》,合为一集,名曰《净土四经》。使世之习净业者,但受此本,无不具足。自刊行方册以来,其板想不复存。今者广募信施,重锓梨枣。庶几魏公一片婆心,末学咸受其惠。伏愿世间修佛乘者,毋于净土,便生轻慢。须信念佛一门,乃我佛世尊,别开方便,普度群生之法。倘不知其义旨深微,但能谛信奉行,自有开悟之期。知其义者,正好一心回向,万行圆修。转五浊为莲邦,证弥陀于自性。是则予之所厚望焉。”[19]杨文会的重刊,使魏源所辑的《净土四经》不仅得以劫后重生,而且成为近代净土宗兴盛的因缘之一,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

魏源在净土宗经典方面做的第二个贡献,是将《无量寿经》的不同版本进行会集。当然,这一工作并不是魏源的首创。自汉至宋,有关《无量寿经》的译本有十一种(亦说十二种)之多,但保存下来的只有五种,即后汉支娄迦谶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二卷),吴支谦译《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二卷),曹魏康僧铠译《无量寿经》,唐菩提流志译《无量寿如来会》(即《大宝积经》第五会,二卷),宋法贤译《大乘无量寿庄严经》(三卷)。宋人王日休(龙舒居士)最早将不同译本的《无量寿经》进行会集,但王氏未见唐译本《大宝积经·无量寿如来会》。清人彭绍升对王日休的会集本不满意,他又利用曹魏康僧铠译本,重加校正、删集,但他也没有见过《大宝积经·无量寿如来会》。魏源的优势,就在于他找到了现存的五种《无量寿经》译本进行会集。对此,他在《无量寿经会译叙》中说:“莲池大师舍大本《弥陀》及《观经》,而专宗小本《弥陀》,固已偏而不全矣。及《云栖法汇》刊大本《弥陀经》,又专用魏译,且谓四十八愿古今流通。夫天亲菩萨《无量寿偈》,已言誓二十四章,是西域古本如是;故汉、吴二译宗之,为二十四愿。自魏译敷衍加倍,重复沓冗,前后雷同。是以唐译省之,为四十六愿;宋译省之,为三十六愿。是古不流通,今亦不流通也。加之‘五痛五烧’,冗复相等,惟《宝积经》唐译无之。故《无量寿经》至今丛林不列于日课;使我佛世尊因该果海、果彻因源之大愿,不章于世,岂非净土经教之大憾哉!谨会数译,以成是经,无一字不有来历,庶几补云栖之缺憾,为法门之善本矣。”[20]

尽管魏源对于自己的这个会译本比较满意,认为是“善本”,但后人还是有不少的批评。例如印光大师在《复永嘉某居士书二》中就指出:“王龙舒(日休)《大弥陀经》自宋至明末人多受持。由云栖以犹有不恰当处,故此后渐就湮没。魏承贯(源)之学识,不及龙舒,其自任过于龙舒,因人之迹以施功,故易为力。岂承贯超越龙舒之上耶?莲池尚不流通王本,吾侪何敢流通魏本?以启人妄改经之端,及辟佛之流谓佛经皆后人编造,初非真实从佛国译来者。然此经此论,若真修上士观之,亦有大益。以但取其益,而不染其弊。若下士观之,则未得其益,先受其损。以徒效其改经斥古之愆,不法其直捷专精之行耳。观机设教,对证发药。教不契机,与药不对证等耳。敢以一、二可取而遂普令流通,以贻下士之罪愆乎?”[21]印光法师的这一批评还是比较实事求是的,因为他既指出了魏源的不足,又指出对于“真修上士”还是可以“但取其益,而不染其弊”的。

陈兵和陈子美则认为魏氏此会译本,由于魏氏“儒家今文经学习气未尽去,不免擅改原文之误。”[22]但是作者并没有将其擅改之处一一指出。今人黄念祖居士对魏源的会译本的评价是比较全面的。他说:“清咸丰中,魏承贯居士备取五译,会成一册,嗣定名为《摩诃阿弥陀经》。魏本文辞精简,包举纲宗,八种(按:指现存五译加王日休会集本、彭绍升删节本和魏源的会译本)相较,实居魁首。但可憾者,魏氏虽力求字句皆有来历,以救王本之过,而未能尽免。例如:(1)魏氏谓往生中‘无有胎生’。而魏、唐、宋三译皆曰‘有胎生者’。(2)魏氏以‘生时痛……是为五痛五烧’数句,概括魏译数千言,魏本之文并无来历。(3)魏氏谓极乐宫殿‘或依宝树而住’,亦各译所无。(4)魏氏谓法灭之时,‘唯余阿弥陀佛四字,广度群生’,亦非本经原文。是以魏本仍未完善。”[23]黄念祖所列举的这些例子,正好说明了陈兵、陈子美所说的魏氏“今文经学习气未尽去,不免擅改原文之误”。[24]

李肖聃的《湘学略》对魏源的倡佛给予高度评价:“源刻净土四经,提倡宗风……至于居士成林,净行有园,人习《法华》之经,家闻圆觉之义,笑欧修《本论》之谬,病昌黎辟佛之非,则其有功于佛法。

来源:《魏源研究》杂志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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