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媳妇每年回家都要把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一年，又到了年底，她给家婆换上了一套新被子，扔掉了一床旧棉褥。

这床棉褥是有些年头了，破旧还有股淡淡的霉味。往年回家，张媳妇也只是用毛巾掸了掸积攒在上面的垃圾，把床单换洗了事。这回趁婆婆去了女儿家，她嫌它太过寒碜，只怕客人们见了，背后里说她不好收拾，虐待了婆婆，也就把它扔到了街上。

婆婆恋旧。一八年前丈夫在的时候，就买了十斤棉花去棉被加工厂打了这床棉褥。如今即使破了旧了，她也舍不得扔，留着总有些念想。更何况这里面还藏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

附近有个捡破烂谋生的陈老太婆，短短的白头发，驼背。蜡黄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张揉皱了的毛边纸，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她的两个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直没成家，仍然住着原来的老房子。她身上穿的也是人家穿过了送的。

太阳落山时，陈老太婆又背着竹篮，拿着铁铗子出门了。路过一个垃圾桶就会停下来，用铁铗子在里面翻翻，发现铁丝、纸匹、矿泉水瓶子，她就会铗起来放到篮子里。回到家，用绳子、尼龙袋分类捆装好，待积攒到一板车时，再推去废品站卖。

这天照样。她走在街上，双眼扫描着路面，发现一个塑料瓶或者一个纸匹盒抑或一丝铁疙瘩，她那浑浊的眼神里就会立刻闪现出亮光来。

垃圾桶旁边有床起了霉斑的棉褥，人人看一眼就走了。陈老太婆走过去，把它抱起来装在篮子里带回了家。

一个礼拜后，张婆婆回来了。儿媳对她说，妈妈，我给您换了床新棉褥，那床旧的我扔了。

婆婆很是吃惊，什么?扔了?唉呀，你怎么把它给扔了啊!

儿媳以为婆婆只是恋旧，宽慰道，妈妈，那床棉褥又破又旧，还有股怪味，您睡得也不舒服呀。

婆婆只是摇头，用手捶打着心窝子，痛惜地流下泪来，咳……咳咳，这可如何是好啊?!

儿媳扶住婆婆，着急地问，妈，您怎么啦?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婆婆坐到了沙发上，稳了稳情绪，说出了原委--

十八年前，张老嗲去西藏一带淘金，有了一点积蓄。临终前的一个晚上，交给婆婆七百余克金子，让她好好保管。并叫她暂时不要让儿子知道，免得急用时拿不出钱来。谁能保证没有个头痛脑热的呢?假如遇到大事，到时侯也能帮儿子一把。

婆婆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藏衣柜里不是，藏箱子里也不是，总感觉有双贼溜溜的眼睛在窥视。后来，她缝了个专门装金子的袋子，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并在棉褥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些棉花藏了进去再填充好。仿佛只有贴身压着，她才睡得放心。

妈，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早说哇?儿媳埋怨着，她也急了。

本来想早让你们知道的，但你们长年累月在外面，有用吗?假如让你们知道了，你们就会挂念着家里的宝贝，还能安心做工挣钱吗?再说了，这床棉褥陪了我二十年，我舍不得扔啊!快!快说说，你扔在哪儿了?

第二天，街上的一个垃圾桶旁竖了块牌子，上面贴了一张寻物启事--

本人不察，于八天前在此处扔掉了婆婆心爱的一床棉褥。虽然上面有不少霉斑，但是，婆婆十分恋旧。为了了却婆婆心愿，本人愿意重金赎回。如有哪位好心人收到，请与本人联系。谢谢!

启事人:张家媳妇

电话:132xxxx0855

二0一三年X月X日

傍晚，陈老太婆的大儿子陈鹰看到了这则启事，脑子里立马想到了母亲近来身上多压了床棉褥……哦，就是它了!陈鹰十分疑惑，一床破旧棉褥，竟然还要重金赎回?还当是块宝?

他边走边猜测，忽然有个念头闪过:这棉褥里莫非也藏有钱?他想起了往年，有个乞丐从人家丢掉了的一床烂棉褥里，翻出来好几千块钱的那一幕。这样看来，老人家尽喜欢把钱藏在棉褥里呀!

陈鹰开始跑起来，直奔母亲房间。一个靠拾破烂谋生的老太婆，能遭贼掂记么?扣着的门，他解开就走了进去，反身把门关了。

陈鸥是陈老太婆的细儿子。他也看到了那则寻物启事，也想着拿回母亲捡到的那床棉褥去张家媳妇那换取现金。

沙沙沙!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房间里翻弄棉褥的陈鹰警惕地停止了动作，屏声敛气蹑手蹑脚地把门开了条缝，探出头来，见是自己兄弟，不好意思地挤出一丝笑来，哈哈，老弟，你也来看妈了?

嗯唠!哥，你早来了?陈鸥敷衍着。兄弟俩心怀鬼胎，谁都知道自己此番来的目的。

哥哥开门让出了一条道。陈鸥进了房间，见那床棉褥还在，心踏实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哥，我们都知道妈妈这时候去捡废品了，你不是来看妈的，是来要这床棉褥的吧?

哩哩，被你看透了!陈鹰一脸尴尬，话锋一转，老弟，估计你也看到了张家媳妇那则寻物启事了，来这里也是想拿它去换钱的吧?

既然纸包不住火，哥弟俩也就坦诚地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陈鸥说，哥，我们拿它去张家换钱吧，张家儿子这几年在外面挣了钱，说不定能换好几百呢!到时候给妈妈留点，剩下的，你一半我一半，怎么样?

老弟呀，你糊涂了是不?你想想，一床破旧棉褥，扔了就扔了，到头来又用重金赎回?说得通么?这里面有故事，说不定张家老太太把更多的现金藏在这床棉褥里头了呢。陈鹰老于世故地分析道。又讲述了以前见到叫花子从被扔掉的破棉褥里翻出几千元现金一事。

这一次，陈老太婆运气不错，遇到了人家办丧事放烟花剩下来的许多纸筒筒。她搐掉了士渣，不一会就装满了一整篮子纸筒，吃力地背着往回赶。

又经过那个摆垃圾桶的地方，见张家媳妇搀扶着婆婆正在动情地询问着过往行人。

陈老太婆放下篮子歇歇，上前打听。张婆婆见到老熟人，便心有千千结感慨地说不出话来，两双干枯的手握在了一起。许久，陈老太婆用嘶哑的嗓子打破了沉默。老姐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呀?外面冷，小心冻着了。张婆婆哽咽着说，老姊妹，你还出来捡废品卖呀，这么大岁数了，造孽哦!唉，老头子给我留下的一床棉褥被我儿媳妇扔这儿不见了。这可是我唯一的念想啊!说着，说着，张婆婆哭了。

张家媳妇赶紧宽慰，妈，您也别哭了。我原意是想给您换上新的，睡着舒服，哪里想到竟然伤了您的心。对不起啊，妈妈!只要晓得是哪位捡了去，我就一定把它给赎回来。

陈老太婆到现在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说，老姐姐，那棉褥被我拿了。我这就回去给你送过来。

张婆婆喜出望外，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是我老姊妹拿了去，我就踏实了。淑贤，你就赶紧替婶娘背了篮子，一同去拿啊!

张家媳妇也很高兴，说，妈，那我就送您回家，顺便把您的那床新棉褥带去跟婶娘料。婶娘，您就在这里等我吧!

陈鸥听从了哥哥陈鹰的意见。兄弟俩反复地摸捍着那床旧棉褥，希望能发现新大陆。

忽然，哥哥摸到了一小块软东西。兴奋地大叫，老弟，我摸着宝贝了。我们发财喽!

咚咚咚!有人敲门。妈妈回来了!兄弟俩慌了，赶紧开了房门。

陈老太婆抱了床崭新的棉被首先走进了房间，张家媳妇放下篮子随后也跟了上来。

鹰弟，鸥弟，你们好。她笑着向两位打了声招呼。陈鹰陪着笑，哪阵惠风把嫂子刮来啦?陈鸡也说，是啊，嫂子可是稀客哟!

客套一番，张家媳妇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来跟婶娘料棉褥的。上前就准备卷。

说好的赎金呢?陈鹰一把按住。陈鸥跟着附和，嫂子在寻物启事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说话可要算数哦!

这时，陈老太婆恼了，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一对现世宝?不出去找份正经活干，成天里只作发财梦!天上掉银子下来呢，净出洋相!学学你们淑贤嫂子吧，勤劳能干又孝顺。要是你们还有丁点良心，怎么忍心让我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婆去街上捡废品卖啊!越说越来气，想想自己操劳一生，到头来孤苦伶仃一个人过，生养的两个儿子都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唉!长叹一声，狠心地下了逐客令，滚!滚!两个没出息的混帐东西!

张家媳妇没想到会弄成这样。赶紧拦住已有些怒气的陈氏兄弟，生怕他俩做出忤逆不孝的事情来。她从口袋里摸出四百块钱，塞到陈鹰手上，并笑着对陈老太婆说，婶娘，您老也别生气。莫怪两个老弟，是我不好，应该先拿出赎金来才对。

淑贤，你也别拦着。看他们两个畜生能把我吃了么?我反正也活够了，这种没人怜悯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义呢?陈老太婆哭了，哭得好伤心。

张家媳妇心肠一向柔软，哪里见得了这般光景?想到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还要靠拾破烂养活自己，不禁流下泪来，走上前扶住陈婆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才好。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就冲那床破棉褥里藏着能换二十万元的宝贝，让陈婆婆生活过得好一点也是值得的呀!她跪了下来，对陈老太婆说，婶娘，以后您就把我当女儿吧，我会时不时来看您的!

好孩子，好孩子。陈老太婆激动得俯下身去。陈家兄弟俩看到这一幕，羞愧得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