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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周英平:面 子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4期 编辑:卢春玲 2022-10-18 15: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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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子会计每回上街都要先到老马的“地盘”报到,这里似乎已成了他们村子和城里的一个“交通站”。其实,说是地盘,也就是街边边巴掌大的地上撑了把太阳伞。

老马这副理头发的担子从小乡下的家里挑到城里已经有七八年了,刚进城时,居无定所,租门面太贵又舍不得钱,整天就像打游击一样东躲西藏,看尽了城管的脸色。

好在村里的老书记是个县代表,他在开人大会的时候不会讲大道理,只会说我们乡下人来城里做点事,又不偷又不抢,却被你们城里人像赶湖鸭子一样赶得到处乱跑,挣点辛苦钱怎么这么难!

村支书的呐喊,不知感动了县里的哪位领导:责成城管尽快落实和解决好老支书的提案。

受益最快最直接的当然要算老马了,他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城边边撑起一把太阳伞,有了固定的“露天门面”了。

还有更重要的是老马和村子里的亲戚朋友相处得很融洽,他们一上街来这里歇歇脚,大热天老马在茶水里放点甘草之类的降暑药片,寒冬时烧一炉上身的大火把乡下的亲戚朋友烤得一身滚热。如果能碰上一个口才好且又很健谈的,这个人就像电视里的新闻发言人一样,把村子里的轶闻趣事、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倾倒给老马。

村里驼子会计就有点像新闻发言人。一大早老马把摊位摆得整整齐齐,刚刚卷起一根旱烟筒,驼子会计就和三四个人背着一蛇皮袋辣子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很长且又邋遢的脑壳,老马陪着笑脸,说驼子会计来得早,驼子会计说卖了辣子还要回去挖花生呢!

理发师傅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嘴巴子得空,老马说很长时间没回去了,不晓得家里那梨子树上面还剩下几个梨。

驼子会计开始发言了:你八字好,两个崽都有出息,一个在外当老板年薪几十百把万,我这一世都很难挣得到你崽一年的钱;一个在乡政府当官,我们这些人碰到他都会点头哈腰,好多好多的事都要求他帮忙呢!

驼子会计告诉老马住在山坳坳的那个跛子刘爷爷,经常说那个时候很穷,剪脑壳的钱都没得,是你老马走到他家里不知帮他理了多少次头发,看到刘爷爷掏也掏不出半文钱的时候,你总是说几块钱算了,喝酒不醉,呷饭不饱。跛子刘爷爷说要你活到一百二十岁。

驼子会计讲起这些往事,三天两夜都讲不完。老马顿觉得有一种自豪感,同时还有种失落的滋味。

四十多年前恢复考大学的时候自己也高考了,本来就有六七年冒读书,原来读的书都退给了老师。那时候的小马却不服输,一连考了七八次,结果是水高一尺,船也高了一尺,最终还是与大学无缘。村里的父辈们说炒剩饭炒了七八年,等于读了三四个高中。而当时小马却不这么认为。我讨了婆娘生了崽去教崽总可以,难怪他两个儿子都金榜题名呢。

驼子会计很聪明,仿佛看准了老马的心思,投其所好的和老马拉起了家常:你老爷子如果有点面子,你当个民办教师总奈得何,何必在这里背犁。隔壁村子里那个王书记的崽,就是那个告诉学生三分之一加五分之一等于八分之二的转了公办,后来还当上了抓后勤的副校长,现在退了休五六千块钱一个月。老马一听到驼子会计的赞美声就得意的将剃须刀一滑,差点把驼子会计那饱受岁月剥蚀的又刮不破的厚脸皮刮伤。

老马呢,一声长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村子里讲起驼子会计的故事就更有味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大修水利,驼子会计年轻有力,当然就是修水库的料,每天十分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的下午一棵大柏树砸在了驼子会计的背脊上,还算幸运,县中医院有位老水师帮他捡回了一条命,只不过落下了一百三十度角的驼背形象。

搭帮政策好,民政部门照顾解决点补助,加之他又喝了点墨水,能说会道,尤其是口算心算全大队数一数二,公社就嘱咐大队给了他个会计当。从此绰号好喊,他的真实姓名只有身份证上才看得到,村里人喊久了喊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到了三十多岁驼子会计才讨了个婆娘生了两个崽和女。不过他想来想去,越想越不平衡,自己人又不傻,讨了个二手货不讲,还是个麻子婆。他猛然想起叫麻蝈常年在外打工,婆娘很有姿色,每每来他这里算工分时总喜欢把一对会说话的波波高高耸起,那翘起的屁股一扭一扭。

驼子会计也喜欢看点书,不知是世界上哪位鬼才相信的情感哲学家曾经说过:三四十岁的女人正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季节,这个时候的女人容易上男人的当,男人也容易上女人的当。驼子会计呆痴痴地看着叫麻蝈婆娘口水滴起五尺长,搞得这个死驼子会计春心萌动。他们两人的桃色新闻在村子里闹得沸沸扬扬,唯独叫麻蝈不清楚。

在一个初春的日子,叫麻蝈起了疑心,佯装要去广州做事,什么时候的车票,驼子会计和叫麻蝈婆娘都清楚,临近黄昏的时候,驼子会计溜进叫麻蝈屋里,刚刚把那枚金戒指套在叫麻蝈婆娘手指上,忽然响起一阵猛烈的敲门声,驼子会计急中知智,一头就钻进了米扁桶,躲过了一劫。后来村子里一些俏皮的人碰到驼子会计就喊米扁桶,他不但不觉得丑,倒还觉得无上荣光。

现在虽然没当会计了,村里的人喊惯了,总是喊他驼子会计。过了几天他又来到了老马这里,卖完了花生,就一个劲的讲起霸伢几的味来了,说早几天开着一台不晓得是什么鬼牌子的车,照得人影子起,带着一个嘴巴皮很薄,涂得绯红,背着掉到脚背上的一个手板大的包,该露的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的美女。霸伢儿那个脑壳蚂蚁爬上去都要摔断腿,都说他发了大财,搞了个什么氧气有限公司。

说曹操曹操就到,霸伢几这个剁脑壳的喊老马是个堂舅,喊了一句驼子叔叔就停了车,一包软中华拿出来见者有份。舅老子你还理什么发啰,两个老表都有钱。

“娘有爷有,崽有女有不如自己有,比方说你外甥有钱是你的,你最多发根好烟把我呷。”老马却这样说,“听说你办了一个氧气制造公司,日进斗金,你这个剁脑壳的,你莫拿空气当氧气卖!”

霸伢几笑而不答,看到舅爷这里还有几个等着理发的人,就哼起那首“你是不是嫁到了伊犁”的小曲子走到斜对面的那个“靓妹美发厅”去了。

驼子会计说霸伢几上通天下通地,他这软中华烟还没有我这旱烟有味,你看霸伢几那一脑壳头发都竖起了。

那个刚刚理完发的说,对门那些店子一天都没看到鬼进门。老马说他们都挂起了门面转让的牌子。

驼子会计说现在生意难做,我那儿媳妇天天有快递,不出门就能买尽天下货,购尽世界物,现在时尚叫网购。

驼子会计看了看老马说,我们的这个脑壳总不能剁脱放到网上去剪!老马得意地哧哧地笑着。

临近初冬的时候,驼子会计又上街了,说早几天霸伢几被几个穿着制服、讲话听不懂的外乡人带走了。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4期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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