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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刘小颖:那年那月那缕光

来源:隆回县融媒体中心 编辑:卢春玲 2022-03-17 11:3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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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位于六都寨镇的西面,大东山脚下,那里群山环抱,山明水秀,故名西山,我的双亲至今生活在那里。

星期天,母亲从老家打来电话,年近七旬的 她平时说话低声细语,电话里的声调较之以往却高了许多,孩子样的兴奋“村里装上路灯了, 不要用电的,他们说用的是天上的太阳,好神奇 呀,这得省多少电费呀! 一到晚上,亮堂堂的, 好像天没黑一样……”

母亲的电话让我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我们照明用的是煤油灯,灯具叫灯盏, 由油盏、托柱、承盘、灯罩四部分组成,一条灯 芯通过托柱将油盏里的煤油引至承盘,点燃承盘 上的灯芯,就点亮了乡村的夜晚,承盘上再罩个 玻璃做的灯罩以防风,灵巧方便,可根据需要随 意挪动。那时的煤油非常紧张,乡亲们能够白天 完成的事情绝不拖到晚上,“白天慢悠悠,夜里 熬灯油。”就是讽刺那些晚上做事的人的。

我家却总有做不完的事,父母白天在田地里 劳作,到了傍晚才回家做家务。他们一进家门就 会点亮灶台上那盏煤油灯,父亲烧火煮饭,母亲 剁猪草,我和弟弟妹妹已经饿了,一个个坐在门 槛或凳子上叽叽哇哇的。灯盏的亮度有限,只有 灯盏周围才有灯光,所以整个夜晚我们都以灯盏 为中心。灯罩用久了会被火苗渐渐熏黑,光线会 越来越暗, 母亲总是吩咐我把灯罩洗一洗, 清洗过 后的灯光格外亮些, 于是心也莫名的敞亮起来。

月亮不在时,夜晚是黑咕隆咚的,乡亲们为 省煤油大都早早地睡下,村子里安静得可怕。我 家背后的山上有一种虫子,每到晚上就会“嗤、 嗤,叽呀丝,叽呀丝……”地叫个不停,我问母 亲,母亲说是纺织娘,它前辈子是个心灵手巧的 纺织女,年轻漂亮,可是家里很穷,被一个地主 老头看中,要下重金纳她为妾,纺织女宁死不 从,跳井自杀后变成了这种虫,叫起来就“叽呀 丝、叽呀丝”的,人们亲切地叫它“纺织娘”。

弟妹饿得发慌时就抱着母亲的腿大哭,母亲 会随手塞个生红薯,弟弟可没这么好打发,拉住 母亲的衣服不让她干活,母亲见哄不住,无奈地 说: “别哭了,再哭就喊老贼咕来把你抓走! ” 门外像一个无边的黑洞,老贼咕应该就住在这个 黑洞里,我在脑中无数次勾勒过它的模样,全身 黑黑的,高高大大,嘴巴宽宽的,眼睛像灯笼又 大又凶,奇丑无比,随时有可能伸出它的巨手来 把我们抓走,那远比饥饿更可怕。弟弟的哭声戛 然而止,马上伴着鼻涕啃红薯了,我也赶忙把门 关得紧紧的,搬个小凳子坐得离灯更近点,才感 觉心跳得没那么快、那么慌! 喧闹了一会的夜晚 又回归宁静,只剩下勤劳的纺织娘在“嗤、嗤, 叽呀丝,叽呀丝……”这时感觉那暖暖的橘色灯 光中,有位美丽的姑娘,时而载歌载舞,时而纺 纱织布……

等待是漫长的,当父母终于把饭做好时,弟 妹十有八九在凳子上姿态各异地流着口水睡着了,母亲只得心疼地轻唤他们的乳名,把他们抱 到床上去。在煤油灯下吃晚餐的往往只有父母和 我,这时的灯光像母亲的目光,有些朦胧,充满 怜惜,无比的柔美!

到了八十年代末,有一天村干部说煤油灯可 以收起来了,村里马上要架高压电。我是在煤油 灯下长大的,母亲说祖辈一直用煤油灯,突然说 要架高压电,可能吗? 直到电工立起电杆,才感 觉心中既有期待又有不舍!

接通高压电的那个晚上,我们兴奋得在各个 房间里窜来窜去,父亲在每个房间里接上电线, 在电线末端装个鸭梨状的电灯,外面是玻璃,里 面有钨丝,把开关线一拉,钨丝立马亮得刺眼, 光芒四射,像个小小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感 觉屋子忽然宽了许多,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看 着灶台上小小的煤油灯,就像看着自己的发小, 时光一往无前,尽管有丝恋恋不舍,我们就这样 告别了煤油灯时代。

这时的夜晚变了样,乡亲们的窗户上都透出 亮亮的光彩,错落地散布在黑暗中,远看就像天 上的星星一样,温暖又神秘。 “嗤、嗤,叽呀 丝,叽呀丝 … …”勤劳的纺织娘一如既往地歌 唱,可美妙的歌声常常被孩子们的吵闹声、姑娘 们的歌唱声压了下去,从此,夜晚热闹了许多, 老贼咕似乎也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了。

家乡通电不久,为了摆脱贫困这个恶魔,父 亲带着母亲南下打工去了,我们姊妹跟着爷爷奶 奶生活。

我们那的中元节,叫哈饭节,每年的农历七 月十一 日晚上,家家户户要接老客(逝去的长辈 亲人) ,传说七月初阴曹地府为所有鬼魂放假, 准许他们回人间探视游玩,为使自己的仙逝亲人 不至成落寞的孤魂野鬼,各家各户都燃香点灯把 老客接回家中供奉。十四日傍晚再送回去,供桌 上摆设新产的玉米大豆花生,还有特意做的斋 粑,恭请先人们喝茶后带好瓜果点心回归天庭去 看社戏,传说阴间十五日设戏台欢迎鬼魂出游归 来。第二天,乡亲们会不约而同到大东山庵堂去朝山,为家人祈福。

父母走后没几天,就是中元节,十四日晚上,奶奶正在电灯下做斋粑,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停电了,爷爷吩咐我去找煤油灯来点亮,虽光线暗了许多,还是能照着奶奶把斋粑做完。那晚的半夜,我还在做美梦,就被奶奶喊醒,爷爷奶奶带上礼敬先人的斋粑、玉米和糖果等供品(说是先人会保佑敬供品的人) ,领着我们到大东山庵堂去朝山。奶奶说越去得早,心就越诚,菩萨会保佑我们丰衣足食、身强体壮的。说不上是夜里几点,天空泛出丁点朦胧的光,只见身前身后人影在晃动,人声鼎沸,看不清是谁,幸好爷爷早准备好松油槁(松树上取下集满松油的木材) 做成的火把,我懵懵懂懂的在红红火光中跟着爷爷往山上走。通往庵堂的茶马古道上, 朝山的香客非常多, 他们齐声唱着拜香歌:

一拜天上星日月,

二拜地府十阎君,

三拜西天如来佛,

四拜南海观世音,

……

曲子很简单,一扬一抑,反复循环,既有佛经的虔诚,又有山歌的悠扬,我仿佛到了一个神秘又陌生的虚幻世界,有点飘! 最令我惊讶的是: 平时从没哼过歌的爷爷竟是唱得最响亮的那个,火光随着步伐在他粗粗的胡楂上有节奏地窜动,有点炫! 他边走边唱,唱粗了脖子唱出了青筋,那架势好像在开演唱会,黑蒙蒙的大东山是他的舞台,松油槁火把是他的舞台灯光,其他香客的歌声成了给他伴唱的和声,花草树木是他的观众,不知他那虔诚的歌声能否感动山上的菩萨,这样的爷爷陌生又可爱,满山满树爬满了他的歌,激情高亢的歌儿在朦胧的树梢上飘来又荡去……

下午朝山回来,我感觉好困,走进房间去睡觉,发现床上的被子燃成了个火球,床也开始燃起来了,吓得我飞奔着去喊爷爷,幸亏及时发现,要不然整栋木房子都会烧成灰。原来爷爷去朝山前,生怕宝贝电灯被人偷走,又急着去朝山,竟然连着电线把它藏在被子里。不是先天晚上停电嘛,大家都不知道要关掉电源,第二天下午来电后, 电灯亮了,包在被子里不散热,这不,奶奶最喜欢的那床印花棉被已经烧成灰了,隔壁的银哥十分惋惜的对爷爷说: “丙爷爷,您害怕电灯被偷把它取下来就行了呀,一个电灯五毛钱,一床被子得花多少钱呀? ”爷爷沮丧地说: “我怎知道呀? 以前没用过,想着如果丢了我们又得摸黑,要是早知道,昨晚停电时拉下开关线就没事了。”奶奶在旁边心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从那以后,奶奶时不时地念起她那床印花棉被,爷爷总是不说话,靠着老木房子的墙壁坐在屋檐下,回头深深地看一眼屋中的电灯,然后把 他那长得可当拐杖的竹竿烟斗装满烟丝,吧嗒吧 嗒地闷抽一阵,抽完了,把烟斗翻过来,在台阶 的石板上敲了敲,把烟槽里的烟灰敲掉,烟槽是 铜做的,敲在石板上“铛、铛、铛”的脆响,很 是悦耳。再意犹未尽地望向远方的山峰,眼里闪 着光,山峰上,他那激情高亢的歌儿在飘来又荡 去………

来源:隆回县融媒体中心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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