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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江冬:灯 下 白(之五)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三期 编辑:卢春玲 2022-03-07 09:3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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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的大理石飘窗上透进一道夕光。她看着它一点点越过摆在中间的三盆绿萝,然后又爬上靠在墙上的一袋大米。大米的编织袋上下都是绿色的,中间标有名字的三分之一部分则是黄色。阳光从下面的绿色部分爬到了黄色区域,但被照射到的,只是袋子右侧的一小部分,其他地方,则都像是泡在水里一样。那水似乎是流动的,它们从那个编织袋上缓缓地流向其他的阴影区域,飘窗上积满了水,然后就往餐厅、客厅这边流过来了。她感觉看向哪里都是绿莹莹的,便晃了晃头,又闭了会眼睛。

她起身又去了厨房那边。母亲把菜都已经切好,电饭锅上的红灯也已经亮起。没什么要帮忙 的了,但她还是站在厨房的推拉门边,看着母亲 在龙头下洗着炒锅。要不要和母亲说一声呢? 她 盯着母亲微微佝偻的脊背,仿佛是想从那上面找到答案。母亲洗好了锅,便把它架上燃气灶,用铲子飞快地铲掉里面剩下的水,然后扭开燃气,又马上按响了抽油燃机。

“别站这边啊,油烟多。”

母亲也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了,想打发她 走。平时准备饭菜她想帮点忙,母亲却也总是说: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她又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她想自己与母亲之间的疏离,就是上次她闹离婚的时候造成的。 那时候她坚决要离,母亲虽不明确反对,却不时地表明自己的顾虑。不过这一次,她并不是要征 求母亲的意见,她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哪怕对 方依然并不完全支持,甚至是反对。但问题是, 这一次母亲还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吗? 她和母亲还能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交流甚至是争吵吗?上次婚没离成,她回过头来看,母亲的很多考虑都 是对的,可是正因为这种正确,使得她没法再轻 松地面对母亲。母亲的存在,似乎是在时刻提醒着她,她只是个容易犯错的孩子。所以这几年来,她养成了任何事情都自己做主的习惯,她似乎无时无刻不想向母亲证明,自己不会再犯错,也不再是个孩子。所以这一次,她又想自己为什 么就要打破这种习惯,为什么就不能继续一个人 把事情顺利地解决掉呢?

然而除了母亲,她又能找谁倾诉? 父亲四年 前死于脑溢血,而即便在世,她与他也无话可说。妹妹呢?有时候,她几乎会忘记自己还有个妹妹。

她对于父亲的主要回忆,除了他经常扛着锄头、担着粪便去家附近的一片菜地,就是扎着沾 满泥巴的裤腿站在讲台上。他是他们村小的代课语文教师。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经在课堂上对 他们讲,伟大的首都北京正在被风沙吞没,首都肯定是要搬迁了,要搬到的地方,正是他们省的 省会长沙。她很长时间都惦记着这个事情——首 都要搬到我们这边来了,这是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啊。随着她上了中学,这件事情已被淡忘,但在 一堂地理课上,她猛地又想起了这个。她顿时羞 得两颊火烫,几乎咬破了下嘴唇。从那时候起,父亲的形象在她的眼中就再没有高大起来。

她对父亲不满,最主要还是因为名字。还在 小学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名字的土气,随 着年纪的增长,这一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开始害 怕被点名,尽量不参加活动,即使参加了,也从不表现得优秀,惟恐名字被人提及。她从不主动交友,大学里被男生追求,也总是迟疑或躲避。 大学毕业时,她连初吻都还没有献出,更要命的是,她发现自己一无所长——可是妹妹就不一 样。是的,完全不一样。她现在在上海,每个礼拜都和母亲通电话,每次通话都在十分钟以上。 她知道这就是妹妹,和谁都有说不完的话。见过她们两姐妹的人,都马上就能感觉出她们不处在同一个频道。周樱——每当想到妹妹的这个名 字,她就仿佛看到扎着裤脚的父亲站在讲台上骄 傲地宣称:看吧,谁说我只会取土气的名字!

儿子正蹲在旁边玩他的玩具车。他把车子推到某一个地方,然后嘴巴里就咕嘟一阵,接着又把车子推到另一个地方,又是咕嘟一阵。他是在给自己讲一个故事。他经常能独自待在一个角落 里玩上好几个小时,这倒让她省心,却也让她忧虑: 他太安静了,不像个男孩——这也是她和丈夫经常争执的一个焦点。丈夫说,是她的培养方式出了问题,她当然不会承认。有一阵子,她发现儿子老是流鼻血,送医院,医生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开始加倍地留心,有次发现他的脸色 不对,一问,原来他在憋气!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不回答,见她发了急,才告诉她他在练功夫。不用再问,她也知道是谁教的。她打电话质问丈夫,丈夫说确实是他教的,还说他习武的时候师傅就教过他练憋气,这样子可以强身健体,更重要的,还可以锻炼意志力。她气得发抖,在电话里大骂神经病。他还是强硬,直到听说儿子经常流鼻血,他才不作声。

“铎铎,你在说什么呢? 她几乎有点嫉妒 他手上的那辆玩具车了,想把儿子的注意力唤到 自己这边来。

儿子只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被打搅了的不悦。他又把车子推向了另一个地方。

<未完待续>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三期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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