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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江冬:灯 下 白(之二)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三期 编辑:卢春玲 2022-03-03 17: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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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已经睡着了。也许是因为白天爬过山的缘故,他这次入睡得特别快。

“妈妈——”才给他扎好毯子,他就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铎铎?”她看到他一脸的倦意,又像是很不耐烦似的。

他的眼皮在轻轻地抖着,眼里的白瞳则不时地往上翻。他没有再回答她。很快,他的眼皮就完全地合上了。

她又是羡慕又是爱怜地看着他。大家都说他长得可爱——她承认他并不漂亮,这从别人只说他“可爱”这一点就已经很清楚了,但他的可爱,即使是撇掉他人客气的成分以及她作为母亲的偏爱,她也依然认同。他的头有点大,不过正好显得虎头虎脑。他的眼睛微凸(这点像她) ,嘴巴扁长(这点像他父亲) ,只有鼻子还算端正,但整张脸看上去,则有一种说不出的匀称。

这时躺在床上的他,只有胸部在微微地起伏,床头灯暗黄色的光线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她感到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是甜的。

关灯之前,她最后又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 是显得有点不耐烦,眉头微蹙着。但她知道这只 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他的表情就会舒展开 来,而到了明天早上,他脸上又会焕发出奕奕的 光亮,就如那黎明本身一样。

一出房门,立刻有一股热浪扑身而来,而客 厅里的电视声以及从楼外传来的各种喧闹,则似 乎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妈,你还是开空调吧,这么热。”她对着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说。

“有风扇哩,不用开空调了。”母亲不仅说 得果决,而且还看着她微笑,表明她确实是不需 要开空调。

“妈,那你觉得热的话就还是要开。”

“晓得哩。”

她还是怀疑母亲是因为想省电而不愿开空调,但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还能怎么样呢?自己直接去把空调开了,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样反倒显得母亲是真的客气了。但事实上,她与母亲之间,就是彼此客气着。这几年来,同在一个屋子里,除了该说的话,她们从来不多说半句, 且每次的交谈,彼此都显得小心翼翼,似乎惟恐说出对方不想听到的话来。

母亲看的又是一部抗日剧。她知道母亲只看两种节目: 一是电视剧,二是唱歌; 电视剧一般 是抗日剧或家庭剧,歌则一般都是老歌。在她看 来,绝大多数的电视剧都情节粗糙,甚至不可理喻,但母亲总是看得有滋有味,每天都要看完最后一集。周末的时候一般不播电视剧,所以母亲 便会睡得比平时更早一些。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电视,母亲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是电视代替了 她与母亲交流,所以对于墙上的那个黑色方框,她虽毫不在意,却又觉得必不可缺。

她回到了自己房间。每天的这一刻,她都感 到一阵难以言说的轻松。接下来的时间,完完全全是属于她自己的了。先开了空调,通了会风后,她就把门窗都关上。房间只有十来个平方, 除了放在中间的一张两米宽白色皮床,床头一个白色床头柜,以及另一侧一张小小的棕色书桌, 里面再没有别的摆设。四面的墙壁一片雪白(除 了嵌入墙内的粉色衣柜门以及赭色窗帘) ,没有丝毫挂饰——她喜欢这样的空白,它不仅使房间看上去显得敞亮,而且也使她感到心无挂碍,更为轻松。与衣柜那边相接的,是母亲的房间,与 床头相对的,则是书房,儿子就睡在那里面。她常常会不自觉地往那边看上一眼, 视线仿佛穿透了雪亮的墙壁,看到了儿子宁静而又甜美的睡容。

通常是关紧房门之后,她才思索接下来要做点什么。上网? 看书? 看电影? 不管是做什么,时间都飞快地流逝了。有时候她什么都不想,有时候又什么都想,在犹犹豫豫中,时间也飞快地流逝了。有时候她还要把收进来的衣服收拾好, 或者是把床单、被套换了,又或者,是把一些带 回家的工作在书桌上静静地完成。书桌上除了几本书、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也再没有别的了。

房间虽然狭小,但每个角落都显得干净、清爽。尤其在晚上,头顶上的大灯一开,银白的光线就擦亮了每一个角落,白色的墙壁也显得比白 天时更为洁亮。整个房间里都白晃晃、空荡荡的,一开始心里还感到些许的孤寂,但随着在里面待的时间一长,活动的地方和接触的东西一 多,似乎越来越多的事物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和气息,它们也就逐渐有了自己的温度和生命。好像 一切都醒过来了,张开眼睛看着它们熟悉的主 人,而她也逐渐感受到了它们的陪伴,无论是做 什么,心里都感到越来越安全和充实。这是她最 喜欢的一段时间,总是希望尽可能地延长,所以 每次不得不睡觉了时,她经常都要催促自己。

这天关灯上床之后,她翻了好几次身都没有 睡着。她干脆又坐起来开了灯。灯一乍亮, 目光 就撞上了对面那道雪白的墙壁。她仿佛又看到了 熟睡中的儿子,但是这一次,他的睡容不是恬静的,而是眉头紧蹙,仿佛随时都会哭出声来。她不相信这仅仅只是想象,心里越来越忐忑,便决定到那间房里去看看。过道里还是闷热,楼外的 车流声以及别的噪音似乎愈发清晰了,这使她更 感慌乱。轻轻地将门锁扭开,里面一团漆黑,但随着眼睛的逐渐适应,则感到越来越明亮。窗帘 上有光线透过来。窗帘是杏白色的,对面楼房甚至路面上的灯光,多少可以渗透些过来。她来到 床边,俯下身去端详儿子的表情。他的表情是舒展的,甚至可以说是明亮的。他除了发出一道道细微、平稳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响。只是他的睡姿有了变化,从仰卧变成了向右侧卧,身子蜷缩着,左手还伸出了薄毯搁在头上,像是要把自己完全保护起来一样。她被儿子的这个姿势逗乐了,忍不住想要去亲一下他的脸颊。而就在她 的嘴唇将要接触到他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眼角的 那一道痕迹。微弱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散发着柔 和的光泽,而只有那道痕迹那儿是黯淡的,仿佛 有什么东西把光线都吸收了一样。是泪痕吗? 多半是的。她的心突然又紧张地跳动起来。他为什么会哭呢? 是做了噩梦,还是睡姿不舒服? 虽然 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有过,但这一次,她一想到这或许与白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心情便再没法松弛下来。

她整晚都难以入睡 。她想到儿子越来越大了,变得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她几乎害怕想到这个词——敏感,而她和丈夫之间的问题, 也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三期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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