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 1985年生， 湖南隆回人， 中国 作家协会会员， 湖南省小说学会理事， 鲁迅 文学院第三十四届高研班学员。

2006年开始小说写作， 在《作品》 《 西湖》 《青年文学》 《长江文艺》 《湖南文学》 等多家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 获第二十届黑蓝小说奖， 小说集《鲸鱼和老头的故事》 入选 “21世纪文学之星” 丛书。

1

丈夫拉着儿子在前面走，她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嘟嘟嘟——嘟——”

儿子嘴巴里发出这种连续的声音已经好一阵子了。

“小宝，你在干吗？”丈夫问他。

“我在开车呀！嘟嘟嘟——”

“我家小宝都会开车了啊，真了不起！”

儿子获得了这一夸赞，嘴里的嘟嘟声又加快了一些。

“小宝你开多少码？”

“100码。”

“嗯，不错。”

“嘟嘟嘟嘟——呜呜呜呜呜呜——”

“小宝你是不是在开火车了？”

“不是的，我开到了200码！”

“这么快啊？好厉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铎铎，别呜了。”她在后面喊道。

“为什么妈妈？”

“你不知道你开200码是超速了吗？”

“超速？ ”儿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偏过头去看着爸爸。

“ 没事的小宝 ，你想开多少码就开多少码。”

“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 ”她站住了，似乎是要根据丈夫的回答来决定走还是不走。

“怎么了？ 他不就是在玩吗？ ”丈夫也站住了。

“好习惯从小就要培养，这还要我说啊？”

“好啦！别什么时候都要当你的老师。”

“这跟我是不是老师没一点关系！”

“不跟你扯了，老是没完没了！ ——来，小宝，我们爬山去！ 你看那山上面有个亭子，我们比赛看谁先到那里好不好？”

但儿子也僵在那里。他皱着眉头盯着地面。

“看到了吧？ 学你！ ”丈夫朝她发出低吼。 声音乍起时，孩子的身子猛地一抖。丈夫没有看到，但她看到了，连忙疾步过去，将儿子揽在了怀里。她的右手抚着他的后脑，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她感到那两个地方都如此柔弱，仿佛稍微用上一点力，她的手就会陷进他的身体。转瞬，她又感到那两个地方传来急剧的颤动，同时一道仿佛喉咙被卡住了的艰难的吸气声从她的下方传来。她立刻松开儿子，朝他的眼睛看去。那里水雾迷蒙，而更多的水雾正在迅速集结，很快就显 得饱满而沉重。但它们只是一直显得摇摇欲坠， 她预想中的哽咽声也一直没有响起。儿子没有哭，但身子一直在小幅度地颤抖。她想他大概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不要哭出来——她教导过他不要动不动就哭，可是这时候，他不哭出来反使她 更感到不安和心痛。她把两个大拇指压在他眼皮上，然后朝两侧一抹，泪痕挂在了眼角，她就又 仔细地用拇指把它们擦干净。儿子的眼睛又恢复了明亮，两颗硕大的黑色瞳仁里清晰地倒映着她 的影子。

“妈妈——我们——我们去爬山——我们比 赛，好不好？”

他的声音也还有点抖，脸上露出一种哀求的 神色。

这时候的太阳好大，孩子白皙、娇嫩、如一面镜子般光滑的脸上反射着刺目的光亮，使她几乎没法仔细地去端详。他的面容在她看来越来越 模糊，而那两只黑亮的眼睛则逐渐地凸显出来， 仿佛两个黑色的镜头从一片空濛之中被人推送了 过来。她仔细地盯着它们，想弄清楚里面所有的 内容。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但那仅仅是一小部分，在她的四周，瞳孔呈现出天空一般的弧度。 那是一个无所不包，且让人看不到尽头的弧度。 有一阵子，她的灵魂似乎也掉入那双眼睛里去 了。待回过神时，她移开了视线，只是脑海里依然还留着那两个深邃而又神秘的孔洞。

“妈妈，我们不去爬山了吧？”儿子见她没有回应， 就用了一种试探的语气。“为什么不去呢？”她拉住儿子的手——忍不住用了比平时更大的力度，“我们今天就是来爬山的啊。”

儿子瞬间又快乐了起来，一双明亮又澄澈的眼睛好奇地四下打量。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公园的广场上有一个木质的没有封顶的长廊，藤萝缠绕着每一根立柱，上面心形的绿叶层层叠叠，猛一看还以为是那些木头自己生长出来的。一个葫芦形状的小湖，里面除了一汪纹丝不动的碧水，再看不到丝毫别的杂物。在湖边坡度最为平缓的那一侧，有一个用石头圈起来的小小沙滩。在那旁边的两棵大泡桐树下，好几个带着小孩的家庭围坐在那里，孩子们的喊叫声远远地传送了过来。这一切都吸引着他。他边走边不停地转动着脑袋，而她的视线则始终跟着他的目光在移动，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一股强大的引力一般。此时的她，已惟恐再错过儿子成长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