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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龙会吟:玉女(外一篇)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三期 编辑:胡权 2022-02-25 16: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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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放蛊么?不,不,她不会下这样的毒手。天月怎么也不愿相信,玉女会放哥哥的蛊。天上的蓝色是那么柔和,大地的苍绿是那么辽阔,沐浴在春阳下的玉女,一身青衣,满脸柔媚,圣洁得比仙女还要可爱,这样温柔的女子,怎么会放蛊害人?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眼花时容易产生幻觉。天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玉女正在朝他笑,那黑黑的眼睛里,一片神秘的光波似要流出来。天月想起刚才的情景了,玉女请哥哥天明吃甜酒,趁哥哥没注意,手指轻轻一弹,一丁点灰黄色的粉末,准确地落进甜酒碗里。

那灰黄色的粉末就是蛊了?天月的脊背一阵哆嗦。

“歇一会吧,天明师傅,喝碗甜酒。”

玉女招呼天明。正在修井的天明接过碗,端详着碗里如奶汁般晶莹的甜酒,脸上浮出一层笑容。

别喝!有蛊!天月几乎就要喊起来。不,他不能乱喊,玉女不会放蛊,她可能是无意中弹了弹手指,那落在碗里的粉末,是她手上弹落的灰尘。

玉女不会害人的,天月觉得自己的胸口不那么憋闷了,吐了口气,看看哥哥,哥哥天明已把那碗甜酒喝得碗底朝天。

天明是石匠,天月也是石匠,兄弟俩常年走南闯北,凭着手艺挣钱。那一天从这里路过,玉女留住了他们,请他们在屋前修一口水井。

“修个什么样的?”天明问。

“修个别处没见过的。”玉女爽快地说,颇有几分男子汉气魄。“田字井别处没有吧?你们给我修个田字井,一口饮用,一口洗菜,一口洗衣服,一口洗手洗脚。”

“那得好多钱。”天明提醒着,望望四周黑黝黝的山峦,又望望稀稀落落的几座房屋,心想,这么几户人家,何必修这么气派的井。

“你怕我付不起工钱?”玉女傲然一笑,伸出一个手指。“我先付你们这么多工钱。”

“先付一百?”天月抢着问。

“一百算什么!”玉女坦然一笑,眼里流出善意的讥讽。“我不会这么小气。我先付你们一千。”

她打开装钱的箱子,一箱满满的钞票现出来。天月眼花缭乱,视线粘在钱箱上,新月形的眼睛,鼓成了两轮圆月。天明的脸霎地红了,玉女打开钱箱的神气使他反感。他像受了侮辱一样,恼怒油然生起,可又不好言语。

后来他们知道,玉女的男人做大生意,是个赚钱的大王,可惜去年暴病死了,万贯家财没能保住他的命。

玉女还年轻,她要找个男人,好多年轻人围着她献殷勤,她一个也看不上眼,直到那一天天明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心才怦然地动了,她觉得天明就是她要寻找的男人。于是就有了那样一个早晨。

那天早晨天明要到街上去买石匠用的家伙,为了防止扒手把钱偷去,他解开外裤,把钱装到短裤袋里去。钱还没放好,玉女从对面走来,天明躲闪不及,只好狼狈地提着裤子。

“你真老实。”见他那狼狈的样子,玉女格格地笑了起来。

“没办法呀,街上扒手厉害。”

“扒去就扒去吧,还不就那么点钱。”

“我哪能和你相比?我们挣钱不容易。”

天明转过身去,急速地系着裤带,瓦灰色的雾霭里,他的身上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玉女躁动了,猛地扑到天明身上,火辣辣的嘴唇贴住了天明的脸颊。

“天明,你跟我过日子吧,我什么都不要你做,我家不缺钱。”

天明怔住了,他听见自己血管里发出滋滋的响声,这响声呼应着玉女喷发出来的欲火,几乎要把他的身躯烤焦。他极力挣扎着,想把这响声和欲火碾碎,他不能让玉女吞噬自己。他心目中的对象,不是玉女这样的人。他十分冷静地把玉女推开,从容不迫地走了,既没说话,也没朝玉女看上一眼。

玉女呆住了,羞惭使她几乎快要发疯,她想叫,想骂,想不顾一切地嚎哭一场。这时天月来了。天月朝她射来痴迷迷的目光。这痴迷的目光像闪电一样照亮了玉女,玉女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要报复的欲望。她镇定了自己,向天月走去,搔搔天月的头发,又摸摸天月的两肩,脉脉含情地说:

“天月,你喜不喜欢我?”

天月像被霹雳炸中了似的一惊,随即又疯狂似的一阵欣喜,慢慢地低下被兴奋烧红的脸孔,声音嗡嗡地说:“喜欢……”说着,怯怯地瞅了哥哥一眼。

玉女也向天明瞅去,天明愠怒地盯着她,脸膛变得像猪肝色。她心里立即荡漾出一股说不出的快意。可是,当她静心地想到天月真的爱上她时,她的心却像有把刀子在剜,鲜血汩汩地流出来。这怎么能呵,天月比她小八岁。天月爱的是她的钱!

从天黑起,玉女就尖起耳朵倾听隔壁的动静,她希望听到天月这样说:“哥,玉女放了你的蛊。”

可是一直没有听到天月的声音,他好像哑了一样。倒是天明的声音一直没断,说这里的井已经修好了,说下一步该到哪里去,最后又听得他用命令的口吻吩咐:“早点睡,明天清早动身。”

他们就要走了,他们将永远离开这里,玉女一阵酸楚,不觉潸然泪下。不,不能让天明这么便宜地走了,要让他知道玉女是什么人!山上的相思鸟也仿佛失眠了,悠长缠绵的啼声,在夜风里揪扯出凄婉哀怨。

恍恍惚惚中,玉女听到隔壁响起了开门声。天明走出屋了,玉女听得出他的脚步声。玉女一阵激愣,也迅速地下了床,轻轻地拉开门。只有一天月色,不见天明的影子,清凉的夜风里,飘来叮当叮当的锤声。他又到井台上去了?玉女向井台走去,天明健壮的身影溶在月色里。

“你凿什么?”玉女温柔地问。

“明天要走了,还有点活没完。”

天明抬起头来,默默地看她一眼,那双粗糙的大手在月光下暴出强健的青筋。

“你真的要走?”

“井修好了,还能不走。”

玉女看着天明。她的身影像座浮雕。

“好吧,你走前,我给你讲个故事。”

“不要了。我知道你要讲什么故事。”

“你是神仙?”

“比神仙差不了多少。”天明笑笑,那笑使月光也变得快活。“你要说,你们这里,曾经有过放蛊害人的坏俗。”

玉女默默无言,仿佛默认了天明的猜测。

“你要说,当年有一个外地汉子来到这里,被一个姑娘爱上,招那汉子做了上门郎。第二年外地汉子要回老家去,姑娘料他不肯再来,便在他吃的饭里放了蛊。汉子回家后病倒了,知道是中了蛊,只得乖乖地返回来,吃了姑娘的解药,从此再也不敢走了。”

玉女笑了起来,她大概也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

“告诉你,你走不脱了,你吃了我放的蛊。”

“我看见你把蛊弹到甜酒里了。”

“那你为什么还吃?”

“那是假蛊。”天明轻轻一笑,“你不会放真蛊,你的心没有那么坏,你只不过想吓唬我。”

“你,你……”玉女一阵哽咽,突然啜泣起来,两团哀怨的目光,把月光浸出一片凄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吓唬你?你真不懂我的一片心?”

“我懂。”

“那你为什么要走?”

天明不说话了,低下头去,右手抡锤,左手握錾子,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刻出一道道线条。玉女停止了啜泣,眼睛里烧出凶光。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你这铁石心肠男人!她心中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突然扑过去,扳过天明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血涌出来,暗红暗红的,一滴一滴地淌到井台上。

晨雾飘着,兄弟俩磕在山路上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潮湿,也透出种种情思。天明的脚步急促有力,好像跨出这个山村,就是脱离了苦海。天月的步子却懒洋洋的,一肚子怨气,全都缠绵在脚步声里。他一点也不愿离开这里,可是哥哥要走,他又无法,爹娘死得早,是哥哥把他抚养大,他从来不敢违抗哥哥的意愿。

他好像病了,两腿沉重,瘫软无力,摸摸额头,比烧热的灶膛还要烫手。莫非是中了玉女放

的蛊了?他听说过,中了蛊的人都是浑身无力。

是的,他一定中了蛊了,玉女怕他离开,一定早就在他的食物里暗暗地放了蛊,昨天她给哥哥端甜酒,手指那么一弹,肯定是在暗示他,她已经放过他的蛊,要不然,她当时为什么回过头来神秘地一笑?

他突然记起,玉女当着他和哥哥的面,讲了一个那样的故事。天月弄不清自己是惊惶还是兴奋了,一种异样的躁动,在他的心房里冲撞。他不能离开这里了,他要正大光明地向哥哥提出要求。

“哥!”他激动地喊着,嗓子无节奏地哆嗦。

天明吃惊地回过头,看见弟弟稚气的脸上,飞扬着一片少有的红晕。

“哥,我中蛊了。”

“噢。”天明淡淡地噢了一声。

“玉女放我的蛊了,她怕我离开这里。”

“你少胡说!”

天明突然火了,呵斥了弟弟一声,又急急地往前走了,不忍心看弟弟痛苦的神色。弟弟,你还小,你看不透世情。你以为玉女真的在爱你吗?不,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天明骤然站住,他觉得不应该这么粗暴地对待弟弟。他要跟弟弟好好谈了,他要把其中的奥秘,毫无保留地亮出来,好让弟弟割断心中的依恋。他深情地叫了声弟弟。

回答他的,是一阵哀哀的哭声。天月哭了,哭得像个小孩。一团浓雾漫过来,遮断了天明的视线,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山隐约,树朦胧,原野一片混沌,只有弟弟的哭声,飘飘悠悠,令人肠断。伴着这哀哀哭泣飘来的,还有那树林里的鸟啼,一声声,一阵阵,叫得好生哀怨,好生可怜。

天明的心碎了,他知道弟弟的心也裂成了碎片,全部撒在这里。那就让他留下吧,也许,他那童贞的爱,会打动玉女的心。

“天月,你不愿走,就留下吧,但愿玉女能真心爱你。”

天明温柔的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祝愿。

玉女来到井台上,默默地凝视着昨夜天明刻出的线条,深思的眸子里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天明刻出的线条原来是一幅图画:一口深深的水井,井底蹲着一只井蛙,井蛙洋洋自得地仰起脑壳,观望着井口那一方小小的蓝天……

旁边,那一滩血迹,恰似落在井台上的一片霞霓。

玉女的心突然一阵颤动,那幅没有颜色的画,和那殷红的血迹相互交映,倾刻间喷射出惊天动地的光华。她明白了,天明为什么对她那么冷漠。她想哭了,却又立即止住。她发觉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是天月。

“你没走?”

“我哥让我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我不离开你了。”

玉女注视着天月,突然笑了,娇艳动人的脸庞,荡漾出一团迷人的圣洁之光。她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放到天月手上,钥匙闪出的光,刺得天月几乎睁不开眼。

“这是钱箱的钥匙,你拿着,过几年我回来看你。”玉女轻轻地说。

“你要到哪里去?”天月惊起一片愕然。

“我去追你哥。你哥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你走了,谁给我解蛊?”

“解蛊?”

玉女好生惊讶,看着天月梦幻般的眼神,她明白了天月的意思,突然凄楚地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沿着山路走了,踩着天明留下的一个个脚印。高天深邃得静谧,远山苍绿得醉人,她那纤秀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一片蓝色的朦胧里。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三期

编辑: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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