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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王柏林:野葛花开了(之一)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四期 作者:王柏林 编辑:胡权 2021-03-31 16:3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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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雨雾加上山雾,使得能见度更低了,从望云山上下来的车辆开着双闪,忽明忽灭的车灯衬得周围越发黑暗了。谭小志背着书包,举着伞,脸上挂着和他十三岁年龄不符的忧郁走在路沿边上,路沿边是一片野葛地,碧绿的野葛延绵近百米,但在这雨雾中,除了听到叮叮咚咚雨打叶片的响声,就只能看到一片不足十平方面积的青灰绿。

这片青灰绿随着谭小志向前走而移动着,快要走出这片野葛地时,谭小志突然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是野葛花开了!谭小志放慢了脚步,他用眼搜寻起花香的来源。果然,向前走两边步就看到青灰绿中拱出一枝毛茸茸的野葛花,就像待字闺中的少女,身披紫色衣裙,姿色可人。深紫色的花朵里,还有一只长着透明翅膀,身子扁小如瓜子仁的小糖蜂在大雨中采集花蜜。

见此情景,谭小志将伞压得低低的,蹲下身子观看起来。花香沁润,小糖蜂顽强呆萌,这两者使得谭小志脸上的忧郁神色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笑。直到小糖蜂采集完花蜜,徐徐飞出视线,谭小志才站起身来,举高雨伞,抻抻肩上的书包,迈开步子向家走去。

谭小志家坐落在望云山半山腰上,从镇上学校到家大约八九里路程,这片野葛地正处在两地中间,经过这片野葛地,越往上走路就越陡,雾气也更浓重,走到自家禾坪时,谭小志才隐约看到自家老木房亮着的灯光。

老木房堂屋大门锁着,灯光是从大门两侧的木格窗户透过来的,谭小志借着这一线亮光将湿漉漉的雨伞挂在木格窗上,然后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大门,门一开,只见堂屋地上散落着许多竹篾条,竹篾条上沾满泥沙和脚印,一只编织了一半的竹筛搁在堂屋角落里。这是谭小志和奶奶编织竹筛的地方,平时奶奶将这收拾得干净利落,像现在这样脏乱的场面谭小志还是第一次见到。

“奶奶!”谭小志放下书包,边将地上的竹篾抱到屋外让雨淋洗干净,边朝屋外大喊着奶奶。除了雨声,回应谭小志的就只剩茫茫一大片雨雾。

下这么大的雨,天又快黑了,奶奶这时候锁上门去了哪?正当谭小志纳闷间,随着一阵模糊的脚步声,禾坪里走来一个人,谭小志定睛一看,是奶奶举着伞从外面回来了,奶奶怀里搂着一包中药,脸上神色哀苦,走路的样子就像抽了魂一样,高一脚低一脚的像踩在风里。见奶奶这样,谭小志一时惊在那里,他不明白一向刚强乐观的奶奶为什么会是这副神情。

“小志!”奶奶见到谭小志,浑浊的眼睛溢出了泪水,她忙抬手将泪水擦掉,边将手里的雨伞递给谭小志,边强作平静叫了小志一声。谭小志木然地接过奶奶递来的雨伞,站在屋檐下看着奶奶凄然地向堂屋左侧的房间走去。

这左侧房间是父母的卧房,但自五年前母亲病逝后,没过多久父亲就将这房间门锁了,留下自己和奶奶独自去了外地,自此极少回来过,就算回来,父亲也不住那间屋子。奶奶今天是怎么了,抱着药包径直进了那间屋子?

谭小志将雨伞挂在木格窗上,带着满心疑虑快步走向那间房子,这时房间灯亮了起来,来不及问奶奶,谭小志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房间内父母那张大席梦思床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骨瘦如柴的男人,这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爸!”看到一年多未见的父亲成了这副模样,谭小志直感到喉咙发紧,然而这一声低沉的喊声还是让床上的父亲谭永斌听到了,他微微睁开眼来,打量着面前这个身高快够着自己的儿子,嘴唇蠕动了几下,不知说什么好,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叹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谭小志望着床上的父亲,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忙将问询的目光看向奶奶,奶奶却蹙着眉头拿着一纸包中药一声不吭走往房外。

望着奶奶渐渐模糊的背影,又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父亲,谭小志心头的疑虑更重了,就在他大惑不解之际,一眼瞟见了父亲床头柜上有个大信封,他忙走过去拿起来翻看,这里面装的是省医院的一些检查资料和诊断书,谭小志这才明白,原来父亲腰椎骨折了,从资料上面打印的时间看,这是一星期前的事了。

“您老早就知道?”谭小志走去问在灶屋熬中药的奶奶。

“今天才知道,今天你彭叔才将他送回来。”

“怎么摔伤的?”

“不知道,……,他不说,……也不让你彭叔说,你彭叔只对我说你爸的腰椎问题不大,好好休养就行,需要注意的是他的脑子,你彭叔说你爸在医院不吃不喝,一心只……,只想着死!”奶奶说着低声啜泣起来。见奶奶这样,谭小志的眼眶也红了起来,虽然这几年父亲从未拿过一分钱回来,家里开支都靠奶奶和自己编织竹筛卖,但当看到父亲是这副情形时,谭小志心里对父亲的怨恨消了一大半。

“您别难过,爸爸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好起来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谭小志边安慰奶奶,边从奶奶手里拿过火钳烧起火来。

当满屋飘满药香味后,默默坐在孙子身边的奶奶站了起来,她先洗了个脸,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将药汤倒出来让谭小志端去喂父亲。谭小志依言,端着碗来到父亲房间。

“爸,喝药了。”谭小志边叫着双眼紧闭的父亲,边将一勺吹凉的药汤送到父亲嘴边。

“爸,张嘴喝药了!”见父亲无动于衷,谭小志又喊了一遍。床上的谭永斌依旧闭着眼,嘴唇紧抿。见父亲这样,谭小志端着碗站在床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志,碗给我,你拾掇着去睡,明天还得上学呢。”就在谭小志一筹莫展的时候,谭小志的奶奶走了进来。

“今天星期五,明后天放假呢。”谭小志回答奶奶。

“那你先出去,这交给我。”奶奶说着接过谭小志手里的碗,将谭小志支使出房,然后反闩了房门。

“永斌,来,将这药喝了。”隔着房门,谭小志听见房间里奶奶温和的声音。

许久,房间内沉默了。

“你这样哪行,吃饭时你说没胃口,但这药,你没胃口也得喝啊。”。停了停,房间又传来奶奶忧虑的声音。

过后,房间又安静下来。

“来,喝了吧,这是你邹阿叔配的方子,他今天给你检查了,你也听到的,他说你的下肢有知觉,恢复起来很快的,他是老郎中,没把握他不会说这句话。”

“妈!您别费心了!”父亲终于说话了。

“你这样不吃不喝我才费心,其他的事,我都觉得不费心。”房间再次沉默下来。

“永斌,我就想问问你,我和小志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狠心丢下我们?”

“我对不起小志,也对不起你,妈!你就当我当场摔死了吧!我活着也是你们的累赘!”

“问题是你没摔死,你还有口气,只要你有口气,我就要尽力。这辈子我已经送走了好多人,你还想让我送走你吗?你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妈!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就好,那就张开嘴喝药。”

“妈!你别逼我,我……”

“我逼你?……好,我不逼你了,反正你不

在了,我也活着没意思,不如走你前面,来,让我死在你前面,让我吊死在你面前吧!”

房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呼哧哧撕布的声音。这声音让谭小志惊慌不已,情急生智,他拿起一条长凳,准备拿长凳撞开房间门闩,冲进去制止奶奶,但在他举凳之际,听房间内传来父亲崩溃的声音,“妈!我喝还不行吗?”

听到这句话,谭小志举着凳的手停在半空中,当屋里传来碗勺碰撞声时。谭小志将举起的长凳悄悄放回原地,然后呆坐在上面久久没挪动身子,直到奶奶端着碗从房间里走出来。

待奶奶走出房间,谭小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一张小床搬进父亲房间,在进父亲房间之前,谭小志瞥见父亲正盯着床头柜上的一把剪刀痴看,这剪刀的旁边,是奶奶刚才从父亲身下的床单上撕剪下来的一条长布头。见自己进来,父亲忙将落在剪刀上的目光收回来,重又闭上了眼睛。

夜里,谭小志躺在小床上,听着父亲的呼吸声,谭小志久久不能入睡,辗转至深夜,才昏沉沉睡去。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四期

作者:王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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