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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研究丨欧阳梅先:古桃花坪的九个茶亭

来源:《魏源研究》杂志 编辑:卢春玲 2024-01-17 08:4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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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1935年10月,1947年8月1日隆回建县,1949年10月11日桃花坪解放。当时隆回只有一条邵邵阳)安江)公路进周旺铺,穿过桃花坪至南岳庙西去,仅县委大院西侧人民广场处有个小车站,交通极不方便。人们出行,走南闯北,除了少许大户人家骑马坐轿,其他人都是步行或肩挑。就我个人而言,解放前两年多从老家今荷香桥镇石湾村)来桃花坪上学,近70华里路程,都是肩挑背负行李步行,即使1951年3月参加工作后很多年份,每次来县城开会、学习也是背被包或挎背包两腿走路。1956年3月18日隆回花(花门)六(六都寨)公路正式通车后,每天也只有1至2辆客车往返,途中根本搭不上车。如此这般,便与沿路多个茶亭结下了多多少少、深深浅浅的情缘,至今时而魂牵梦绕。

途经第一个茶亭在九牛坳,离家仅3华里,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曾作为初级小学校舍利用了几年。我来桃花坪,如果出行走平路从丁山起步往南走,必经此亭,但我一般是抄近路走陡坡,从亭子左侧之路而过。1956年花六公路建成后,亭子逐渐废弃,到1968年已败破不堪,加之“文革”破“四旧”(旧思思、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被拆毁。

第二个茶亭叫半边亭子,座落在九牛坳南坡下原复元村,即今桐中村,亭居几家民房之中,因亭半而得名半边亭。其时邻居住户常在亭子间堆柴放草,因而显得阴暗、邋遢、冷落。我一向快步、亦或掩鼻而过,不在亭中停留。在“文革”期间,半边亭子也被当成“四旧”破掉了。

第三个茶亭叫泰源亭,也在今桐中村。当时此亭南北门口上从右至左、红底黄字横书“泰源亭”三字。北门紧靠同学刘梓超之父刘松钧的营业货房,所以我往来多在货房左边堂屋里落坐休息、寒暄、喝茶。亭子早年被拆,另建新房。

第四个茶亭叫乐善亭,坐落长溪村,亭子古朴。当时一位四季常着一身青布衣裳的花甲小脚老妇点灯、泡茶。老妇容态祥和、身手净。我每次路过都在此歇息、喝茶。其茶色香味俱佳,浓而且香、微苦带甜,别有口味,冬能增热暖身,夏可生津止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通道废弃,亭子完成了历史使命被拆除。

第五个茶亭叫天龙坳茶亭,位于瓦堂村的海拔314米的天龙坳上,北坡长缓,南岭斜陡。其时为县内南北交通必经地段之一,旧社会曾多有过土匪在此“关羊”。当年由当地刘姓富户人家牵头捐款修复关爷神龛神象,神龛前边两旁有联:“自矢忠贞扶汉室;应宜享祀受刘家”。亭子墙壁上隐约可见“桃园结义”“三英战吕布”“解白马之围”“过关斩将”“古城会”等彩色图画,还有散乱的、过往行人信手写的对联:“匹马斩颜良,河北英雄齐丧胆;单刀会鲁肃,江东名士尽低头”等联语。花六公路从山坳下西南处建成通车后,原来上下的石块山路无人再走,杂草、荆棘丛生。“文革”后期,亭子被拆搬马路边未复原貌,作为民房居用。

第六个茶亭叫喜鹊亭,位于天龙坳南坡岭下端通道处,今属瓦堂村。传说从前这天龙坳一带人烟稀少,匪患频发。相传早于明代初年(即1368年后)在此建亭,供人集聚歇脚之用。因建亭时有喜鹊从四面八方飞来,连续聚鸣3天,故得名喜鹊亭。亭殿同样供奉关羽坐像。亭子墙壁上却似画有“喜鹊啄梅”“七夕搭桥”等图样。解放前当地有个圣帝会,每年农历5月13日,举行祭礼,念帝经。善男信女聚会、祭拜,求佑国泰民安、人寿年丰,并就餐。解放前后,尤其是我在南面各地工作回老家时,每次行至此亭,必休息片刻,再爬天龙坳。可惜花六公路通车后,原路通道废弃,亭子日渐破败而被拆除。

第七个茶亭叫荫远亭。此亭处傅家坳下黄河冲,今属花门街道龙富村。当年我首过此亭时,只见周围古木参天,绿树掩蔽,甚是寂静清幽,内有一家母子居住打理。亭子青砖石块加木构,南北进出口门框上与其他茶亭一样从右至左横书亭名。门框方石柱上刻有对联,对联内容已记不起来了。我1949年秋往桃花坪上学途中,还在此打尖。自拿大米半升、盐鸭蛋一个,由老妇提供沙罐在她柴火灶前煮熟,她还给我一饭碗青菜汤喝,狼吞虎咽吃个饱肚,她仅收3枚通宝小钱柴火费,皆大欢喜。尔后又多次过往在此喝茶。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这里黄河大队,属荷香桥区曾家坳公社管辖。一天,我陪同区委书记到队检查生产,才知道姓傅的大队书记就是那位老妇人的儿子,可惜其母已去世了,书记与家眷仍住亭子。扯了家常、谈完工作,傅书记亲手做饭、杀鸡招待。吃完饭,我俩各交一张“伍两”粮票和一张“伍角”人民币(比规定餐费翻倍),一再推让,他才收下,彼此情意浓浓。后来书记一家在公路旁修建了土砖新房,尔后又改成新式砖瓦楼房,而亭子日渐破落、倒塌,据说于1970年到1971年间便被拆除了。

第八个茶亭叫益寿亭,位于今花门街道迈迹塘村,即今军杰企业厂区近处。据说先乃魏姓人士所建,后又是魏光焘买田捐为亭产,供守亭人开支,所以通称“魏家亭子”。当年上桃花坪求学之前,大人们叮嘱我:说魏家亭子常有土匪打劫,而且前头的茶籽山也常有土匪出没,要与大人和同学成群结队而行才安全。当我初过此亭时,着意与六七个人一道而行,近亭时人与人相隔少许距离,前后照顾,以意外事故发生。亭子坐西北朝东南傍山而立,前有坪也作通路,高坎下有小井、小塘及水田,四周山多树密,身临其间确有阴森凄戚之感。过茶籽山时,则特意避开石板直径,从茶籽山入口处右侧另一条土路行走。后来多次过往并未碰上土匪,也就松懈下来,即使独来独往也习以为常。近日问津,得知亭子也于公路通车后,不存在了。

第九个茶亭叫集贤亭。此亭位于今花门街道花门村东南部老虎坳。据传亭子于民国十三公元1924)年建成,为通南走北要道过路亭,是我从家到桃花坪必经的最末一亭。我每行至此,身脚疲乏,总要歇歇,养精蓄力再赶往城中。记得亭南北两门的方石柱上均刻有对联。

南门的对联是:

会集新亭,举目谁流天下泪;有贤令尹,关心好候圣人来。

北门的对联则是:

集散亦何常,碌碌劳劳,不过且行且止;贤愚同一慨,熙熙攘攘,无非为利为名。

前联似乎在为劳碌者企盼贤能治世安民,解救苦难;后联意境虽不见高雅,却也直抒心声,自发人生感叹。1969年秋的一天下午,我还偕友去见过一次,在那休息了片刻。当我撰写此文用电话向社区主任询问此亭现状时,回答却让我又失所望,说是早些年因县城要筹建垃圾处理场把茶亭拆毁了,后来垃圾场虽未建成,被人买下该地修建了私家新房,亭子亦不复存在,算来这九个茶亭至今全部荡然无存,令人叹惋!

回想这些留存我心中的过路茶亭,先后与我至少有过十年、二十年的“纠结”,令我情有所系,难以忘怀。特别是发生在天龙坳亭子那件于我绝无仅有的事,一直念念在胸。那是1950年2月初旬(中旬的17日是春节)的一天,我从松坡中学带个皮箱回家,半途碰上长我几岁的族亲欧阳见发今明德村人),他争着帮我肩挑了箱子,让我倒也轻快。那天行至荷香桥又逢赶集,下午散场人多,一路说说笑笑。但一过荷香桥地段,便从未碰上一个迎面而来的过路人,我心生疑惑。当赶到天龙坳亭子时已约下午3点多了,刚进门便被几个三四十岁的汉子拦住搜身、搜物。其中一人持有一枝三八式步枪,子弹袋未见有多少子弹。开始我还以为是解放军设卞收缴银元铜币(桃花坪已在行动),便打开箱子让其检查。谁料拿去几枚铜钱后,把一双袜子和一个枕头套(夹在书中那支钢笔未被发现)也拿走,又见他们抢别人钱币、收别人布匹、剥别人毛线衣……这时,我才知道真碰上土匪了。土匪把被抢者搡进一间屋里,不准说话、乱动,等待发落。门边有一匪徒看守着,其他土匪继续对来人搜身夺物。当时14岁的我在想这土匪不过六七人,即便加上外头也许有“放哨”的也不过10个人左右,而被关的和正在被搜的已至少300人,怎就无人反抗?便悄悄与大人议论。土匪听见有人说话,便拉开架势,右手持手榴弹未必真货)恫吓:“谁敢乱说乱动?轰了你们!”大家只得忍着,我也自认损失不大,又无能为力,不吃“眼前亏”。约莫一两小时后,太阳快落山了,土匪便强行从众人中找出八九个外地口音的汉子多为双峰来的生意人)为他们挑担子送行。一个似乎有点文化的土匪则拉开嗓门向被困人员喊话,说:“各位、各位!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也是为生活所迫,今天对不住大家了,后会有期,报答大家!快回家吧!”说完就拔腿追随挑担(大约十担)人员和其他土匪一路向后山逃窜。大伙也潮水出闸,一哄而散,各自赶路回家。

有道是“山不转水转”。两年后的1951年冬,我与周振胜、周青云、胡维德等人被抽调参加茅铺乡搞土改复查,区财粮助理黄振华同我在红叶片那边,做处理土改遗留问题等工作。当动员、号召反革命分子和土匪坦白自首时,我把那次天龙坳遇匪的实况绘声绘色溶入宣传报告之中,而且强调材料是群众举报与同犯揭发的。这招果然奏效,一下打开局面。在迫于政治攻势、群众舆论和心理压力下,那些(包括邻近乡村)干过抢劫勾当的土匪连忙向政府坦白登记,悔过自新,互相揭发,一一接受处分。其实,他们大多数非惯匪,有的只是偶然参与过一两次行动的零匪且家庭贫苦,其中就有那次参与天龙坳抢劫者。至今回念,仍觉有趣。


来源:《魏源研究》杂志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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