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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龙会吟:焊 工 舞

来源:《望云峰》2022年第2期 编辑:卢春玲 2023-02-28 17: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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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七岁的秦小江见到叔叔秦老二时,秦老二脸上的表情,使秦小江一路上美丽的憧憬,像肥皂泡一样破灭。秦老二生气地瞪着两眼,连珠炮似的吼秦小江:“你才多大年纪,就要出来打工?你以为打工是打游戏?马上给我回家,你现在的任务是上学,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一句你为什么不上学了,把秦小江的眼泪勾了出来,脸上像有两道小溪在流淌。“叔叔,我父亲死了,娘又一身重病,妹妹还在上学,我不出来打工,谁挣钱给娘治病?谁供妹妹上学?妹妹比我成绩好,我当哥哥的不能耽误她。”

秦小江的话好似一根针,扎得秦老二的心一阵锐痛。他不该这么凶狠地和侄子说话呵,哥哥嫂子的不幸,已经让侄子承受了太多的苦痛,做叔叔的怎能再让他的痛苦加码?侄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关心,是爱护,是能够温暖他的浓浓亲情。秦老二内疚地抹了抹眼睛,脸色缓和下来,看着秦小江问:“你出来,你娘知道么?”

秦小江摇了摇头,说:“我没敢告诉我娘,娘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出来,我只告诉了妹妹,要妹妹在家好好照顾娘,我每月会给他们寄钱回家。叔叔,你就让我跟你干吧。”秦小江眼里满是恳求。

秦老二的眼眶不禁潮湿起来。小江是个好孩子啊,既然家里的条件不能让他继续上学了,那就让他在工地上干吧,他家也的确需要有个挣钱的人。正是上班的时候,工人们都进厂了,老板也向这边走来。秦老二对秦小江说:“我带你去见老板,看老板能不能收下你。”秦小江眼里露出一丝喜悦,跟在叔叔后面,心里默默地祈祷老板收下他。秦老二在老板面前站住,指着秦小江说:“鲁老板,这是我侄子,他来找我干活,你能不能给他安排一点事做?"

老板叫鲁德长,五十来岁。他目光和善地打量着秦小江,见秦小江个儿虽然还没发育完全,人却挺机灵,心里就有了几分喜欢。加之秦老二是这里的头牌工匠,他的得力干将,看在秦老二的面子上,他也应该收下秦小江。不过,这孩子看上去小了点,应该是上学的年龄,怎么会出来打工?便问:“你多大了?”

秦小江说:“满十六岁,吃十七岁的饭了,已到了用工的法定年龄,老板收下我,不会出事的。”

鲁德长笑笑,这孩子还挺会说话。他在秦小江的脑壳上摸了一下,又问:“你这个年龄正是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读书了,却要跑出来打工?我的女儿十八岁了,还在学校读书。"

鲁德长的话,又勾起了秦小江的心酸,眼泪又要流出来。但他忍住了,他想,不能哭,要给老板一个坚强的形象,不然老板就会瞧不起我。于是说:“鲁老板,我家不能和你家比,我家穷,只有出来打工,才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秦老二怕侄子的话引起鲁德长心里不舒服,连忙解释说:“我哥哥去世早,嫂子成年生病,不能劳动,小江的妹妹还在读小学,家里负担重,小江只好出来挣点钱。”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问秦小江为什么不读书了,秦小江眼里盈满了泪水,却又不让泪水流出来。鲁德长被秦小江感动了,这个在困境中长大的孩子,坚强,懂事,将来必定有出息,自己得好好帮助他。鲁德长对秦老二说:“你侄子适合干什么呢?”

秦老二说:“就叫他做小工吧,搬运材料,清洁卫生,都行。”

秦小江却不高兴,说:“我想当焊工。”

秦老二瞪秦小江一眼,说:“你会焊工活吗?”

秦小江说:“不会,可以学,你也不是天生就会焊工活。”

鲁德长笑了,说:“听你叔叔的,先从小工干起,过几年长大了再干焊工。”

这是一家汽车零配件制造厂的分厂,技术要求很高,唯有搬运工和清洁工,只要有力气就行。秦小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叔叔是厂里的金牌焊工,电焊气焊样样拿手。这次他来投奔叔叔,就是希望能像叔叔一样,当上一名焊工。可是叔叔却要他做小工,这让秦小江十分失望。秦小江虽然对叔叔有怨言,但干起活来很卖力,搬运材料,装货码箱,总是抢着干。一天下来,两腿酸软得像断了筋,也不叫苦,这让鲁德长既喜欢他,又心疼他。秦小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活太累了,会影响身体发育,鲁德长就和秦老二商量,让秦小江搞清洁,清洁工比搬运工轻松些。小江从此就拿着扫把拖把,把车间和厂里的每一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奶油蛋糕掉到地上都不会弄脏。四处打扫干净了,秦小江就蹙到叔叔身边,看叔叔怎样焊接产品,看得他心里痒痒的,真想抢过焊枪,酣畅淋漓地焊上一把。

秦老二却对秦小江十分严厉,一看到秦小江站在他的身边,就大声呵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是来打工的,不是来看把戏的,去好好干你的活。”

秦小江说:“我的活干完了,没事才敢到这里来。”

秦老二说:“没事你不晓得找事干?既然进了厂,就要好好干活,要对得起那份工资。”

秦小江怕叔叔,只好走开,心想什么时候,他才能摸上焊枪,好好地过一把瘾呢?

秦老二和秦小江住一个宿舍,厂子虽小,住宿条件还可以,两个员工有一间宿舍,宿舍里安放两张对面床。隔壁宿舍住的是一位李师傅,年纪比秦老二要大好几岁,也是焊工。李师傅的宿舍原先也是两个人住,那人的家属来了,去外面租房子住,宿舍里就只剩下李师傅一人。秦老二和李师傅关系很好,又都爱喝酒,每天晚上喝上一瓶,每人半斤,喝完就睡觉。一睡觉就打鼾,秦老二在这边打,李师傅在隔壁打,此起彼伏,雷也打不醒。秦小江等他们的鼾声一起,就溜出宿舍,来到焊工车间,望着虚掩着的窗子,真想从窗户上爬进去,拿起叔叔的焊枪,过上一阵瘾。可是他不敢造次。厂里有厂里的规章制度,他是一名工人了,不能违犯厂规。

一连好多个夜晚,他都在焊工车间门外徘徊。他知道这样不好,要是被人发现,还以为他想偷窃。但他不能控制自己,一心渴望拿起焊枪,戴上防护面罩,像叔叔和李师傅那样,让焊枪在自己的手里飞舞出灿烂耀眼的焊花。

李师傅发觉了秦小江的行迹。

李师傅身体不太好,比秦老二进厂早几年,厂里就他和秦老二两个焊工。他也像鲁德长一样,喜欢秦小江这孩子,觉得让这孩子当清洁工,有点浪费人才,便对秦老二说:“你侄子想当焊工,你就带他做徒弟呗,我看他会成为一名好焊工的。”

秦老二说:“要干,也得等他家里条件好些时再干。”

李师傅不解,说:“他这个年纪更好学啊,为什么还要等到家里条件好些再干?"

秦老二笑了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焊工要持证上岗,拿证就要进培训学校学习,一年得几千块钱。他娘治病要钱,他妹妹上学要钱,他一个月就二三千块钱,哪里有钱交学费。”

秦老二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不是这样想。厂里只需要两个焊工。论年龄,他比李师傅年轻,论技术,他比李师傅强,论身体,他又比李师傅健康,如果再让秦小江当焊工,李师傅又往哪里摆?他不能让李师傅失去饭碗。想是这么想,但是不能说。

李师傅却在心里想,秦小江家里有困难,你当叔叔的何不送他去培训学校学习,一年不就几千块钱吗?他也是只能想,不能说。

李师傅有夜里起床小解的习惯,不像秦老二,一觉睡到大天光。厂里的宿舍没有卫生间,解手要去厂区厕所。那些夜他起床解手,看到焊工车间门前好像有人,便绕了过去,只见秦小江在车间前面徘徊。开始,李师傅以为秦小江想偷器材卖钱,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口。因为失窃的事情以前发生过,没想到他喜欢的秦小江也是这样的人。可是,秦小江只是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什么时候能够成为一名焊工就好了。”听到了秦小江这么念叨,李师傅跳到嗓子

眼上的心落了下去,原来这孩子是想当焊工!他叔叔不让他学焊工,他就夜夜到这里来,为的是一种意念!李师傅的眼眶有些潮湿,忍不住叫了声小江。秦小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李师傅,更加紧张了,说:“李师傅,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师傅说:“起来解手,顺便来车间看看。”

秦小江赶忙申辩:“李师傅,我没干什么坏事。”

李师傅笑起来,说:“我知道你没干坏事,你不是那种干坏事的人。”停了一下,又说,“你真想成为一名焊工?”

秦小江说:“做梦都想。”

李师傅又说:“你夜夜到这里来,是想试一下焊枪?”

秦小江也不否认,说:“想是这么想,就是不敢。”

李师傅拿出钥匙打开车间门,说:“我今夜就让你试试。”

秦小江高兴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跟着李师傅走进车间。李师傅打开灯,拿来焊枪和焊条,找来两节废铁管,说:“你把这两节废铁管焊接在一起,看你有没有焊工基础。”

叔叔平时焊接时,秦小江一直在偷看,早已把焊工的程序记得滚瓜烂熟。他左手拿起防护罩,右手拿着焊枪,在废管子的连接处,动作敏捷地焊接起来。只见蓝光闪烁,焊花绽放,不到一刻工夫,管子就焊接好了。李师傅仔细一看,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真是个焊工天才,焊接处平整光滑,看不出半点痕迹。“你行啊,我当年学了一年多,也没你焊得这么好,让你当清洁工,太委屈你了。”

秦小江真的觉得委屈,说:“叔叔不让我学焊工,我又能怎么办?”

李师傅说:“你叔叔也是为了你好,焊工要有焊工证,没有焊工证,你叔叔让你干,你也干不了。”

秦小江眼里的光亮息灭了,旋即,又亮了起来,看着李师傅问:“哪里能买到焊工证?”

李师傅说:“焊工证不能买,只能考,经过职业技术培训学校培训后,考试合格就可以发证,你先去技术学校学习吧。”

秦小江说:“我要挣钱给娘治病,妹妹的学费也靠我,哪有时间去学习?"

李师傅说:“我有个亲戚在技术学校教书,我跟他联系一下,你利用节假日和晚上去他们那里学习,这样就不会耽误你挣钱。"

秦小江高兴得笑开了花,说:“太好了,学一期要多少费用。”

李师傅说:“五六千元吧。”

秦小江的眼光暗淡了。他虽然每月可以领三千来元钱,但那些钱要给母亲治病,供妹妹上学,五六千元钱,可以给家里解决多少困难!李师傅看着秦小江脸上的变化,知道秦小江在为钱担心,说:“小江,学费的事,我帮你解决,你只管安心学习好了。不过,这事不能让你叔叔知道,他脾气倔,知道了不会让你去学。"

李师傅是个好人!秦小江十分感动,感动过后又有点不安,说:“我天天晚上去学习,这样的大事瞒得了叔叔吗?”

李师傅说:“你叔叔喜欢喝酒,我也是个酒鬼,每天下班后我跟他喝酒,喝到夜里十一点,你也回来了,他不会起疑心的。"

李师傅找到技术学校的亲戚,把秦小江的情况介绍给亲戚听。亲戚很同情秦小江,说新近他们学校考虑到打工族的实际情况,设立了函授培训班,秦小江可以进函授学习班,实际操作时再去学校。他给秦小江送了好几本函授教材。一下班,秦小江就捧着教材学习,那勤奋劲让秦老二都感动了,心想这么喜欢读书的孩子,为了生计,为了母亲和妹妹,竟然放弃读书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可是,当他看到秦小江学的是《焊工技巧》一类书时,脸色就阴沉了,说:“你学这些干什么?”

秦小江说:“我喜欢焊工,我想成为你一样的焊工。”

秦老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这样的话你不能再讲,更不能当着李师傅讲,书也不能当着李师傅看。”

“为什么?”

秦小江奇怪地看着叔叔,心想,这书就是李师傅要我读的,怎么就不能当着他看了?秦老二见秦小江一脸天真,不觉叹了口气,说:“我们分厂小,只需要两个焊工,你当了焊工,我和李师傅就得下去一个,到时还不是他下。我和李师傅共事一二十年了,不能让你去抢他的饭碗。”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叔叔一直不赞成自己学焊工,原来是怕抢了李师傅的饭碗。可李师傅为什么不这样想呢,为什么要支持自己读技校函授班,还给自己代交学费?李师傅是个好人,他秦小江可不能以怨报德,去抢李师傅的饭碗。秦小江读书的积极性低了,一连好几天都没翻书。

李师傅发现秦小江的情绪不对,趁秦老二不在的时候,逮住秦小江问:“这几天怎么不见你读书了,是不是你叔叔对你说了什么?"

秦小江低头不语。

李师傅有些生气了,说:“你不要听你叔叔胡说,你必须给我好好学习,你要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你有了出息,我也高兴,不要让我看错了人。”

时间飞快地过去,不知不觉就是一年。

这些天厂里的焊接活特别多,李师傅却突然病了。鲁德长问秦老二,要不要去外面找个师傅帮几天?秦老二还没说什么,一旁的秦小江抢着说话了:“鲁老板,我代李师傅干几天吧。”鲁德长看着一脸稚气的秦小江,心想你到工地后,不是搬运材料就是搞清洁卫生,你会焊接吗?心里这么想,嘴里却没说出来,两眼望着秦老二。

秦老二的脸早就虎下来了,冲着秦小江吼:“你在这里逞什么能,你会焊吗接?"

秦小江说:“会不会,你先让我试试。”说着,就要拿叔叔的焊枪和防护面罩焊给他们看。

秦老二说:“滚一边去,这里不是家里,不能任你胡闹。”

秦老二斥责秦小江的话还没落音,鲁德长的手机响起来了,是李师傅打来的。鲁德长叫了声:“李师傅,你的病好些了吗?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没关系,你安心治病,焊接的活儿我去外面找个师傅帮几天。什么,你说叫秦小江代你焊?秦小江能行?”鲁德长扭头瞅着秦小江。

鲁小江也正盯着他,脸上泛出微笑,眼里露出自信。鲁德长对秦小江说:“你焊个给我和你叔叔看看。”

秦小江拿着焊枪和防护面罩,照着焊工的程序,从容不迫地操作着。只见兹兹兹兹,焊条欢歌,焊花闪耀,那娴熟优美的操作,惊得叔叔和鲁德长面面相觑。不到一刻工夫,钢管焊接好了,秦老二用小尖锤敲敲,只见焊接面严丝合缝,平整光滑,一点也不亚于老里手。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焊接的?”秦老二惊讶地问。

秦小江说:“在技术学校学会的,都有一年了,我读的那些书都是技校发的。”

秦老二说:“你在技校读了一年书,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秦小江说:“李师傅不让我告诉你,怕你知道了不准我读。”

“什么,是李师傅支持你读的?”秦老二更加惊讶。

秦小江点了点头,说:“是他给我联系的学校,学费也是他替我交的。”秦小江激动了,眼里闪耀着泪花。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本焊工上岗证给鲁德长看。“我的证都领到了,可以放心让我干了吧?”

“可以,可以,这几天你就代替李师傅干吧。”鲁德长高兴地说。

秦老二却一点也不高兴,脸阴沉着,瞪着秦小江说:“干几天可以,李师傅的病一好,你仍旧干你的清洁工。”

鲁德长说:“既然小江干得这么好,以后就让他顶替李师傅。”

秦老二连连摇头,说:“使不得,使不得,他顶替了李师傅,李师傅干什么,总不能让李师傅去当清洁工吧。”

鲁德长说:“那天李师傅跟我说,他年纪大了,视力越来越差,焊一会就两眼发酸,我想安排李师傅管理仓库,李师傅这人老实厚道。"

秦老二叹了口气,说:“李师傅要不是眼睛有点问题,会成为一位金牌焊工的,现在让小江来顶替他,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小江嫩得很。"

鲁德长说:“人都是从嫩变成熟的,我看就这样定了。”

鲁德长和秦老二在这边说话,那边的秦小江没分半点心,专心致志地焊接着,仿佛两个大人的话题和他一点无关。这让鲁德长更加喜欢这个年轻人。

才十七岁的秦小江,就这样成了一名焊工,和他的叔叔秦老二,一人一把焊枪,焊接出一件件产品,也焊接出他们的精彩人生。看着那些汽车零配件源源不断地运去厂门,秦小江无比激动,对着家乡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喊着:“娘,妹妹,我也是个焊工了,我也像叔叔一样,靠自己的手艺挣钱了,娘只管安心治病,妹妹只管安心读书,我有能力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他相信娘和妹妹会听见他的喊声,她们会和他一样,激动,兴奋,快活得流出眼泪。

秦老二发现秦小江走神了,走过来,打量秦小江焊接的活,两眼突然鼓起,大声呵斥:“你这是干的什么活?有你这样干活的吗?”

秦小江被吓懵了,看着自己刚焊接出的活,焊面光滑,线条柔和,几乎看不出焊接过的痕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秦老二指着一处地方,说:“这里有个凹痕,你就没有看见?”

秦小江打量了好久,才看清了那点滑痕,有点不服气地说:“这点凹痕没问题,焊接上允许出现这点瑕疵的。”

秦老二严肃地说:“别人允许,我不允许,你是我的侄子。”一句话噎得秦小江不敢吭声了。

秦老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过于严厉了,语气渐渐地和缓下来,看着秦小江说:“车辆安全关系到千千万万人,每一个零件容不得半点马虎,不保证好质量,到时出了事故,你后悔都来不及。”

秦小江牢牢地记住了叔叔的话,干活加倍细心,焊接出来的产品,没有一件需要返工的。

发工资了,秦老二带秦小江到邮局去。秦老二要给家里寄钱,秦小江也要给家里寄钱。秦小江留下了一点零花钱,其余的都寄给家里。秦老二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一千块,要秦小江一起寄回家给娘治病。秦小江不要,说他领的钱虽然比别人少,但也够家里开支了,下个月再想办法多寄一点。秦老二说:“下个月再说下个月,这个月你还是给家里多寄一点,叔叔又不是别人。”秦小江只好收下秦老二的钱。

从邮局出来,秦老二又带小江去公园里玩,然后去饭店里吃饭。从饭店里出来,天已经黑了,街上亮起了路灯,天上亮起了星星。叔侄俩在街上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秦老二问:“我严格要求你保证质量,经常在鸡蛋里挑骨头,你不恨我吧?”

秦小江摇头,说:“叔叔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能恨你。”

秦老二说:“你能这么想,叔叔高兴,李师傅也高兴。你知道李师傅为什么主动退下来,让你接他的班?他是看中了你的聪明能干,想让你成为一流焊工,你不能辜负李师傅对你的期望。”

秦老二说这话时,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神情显得肃穆。秦小江也向夜空望去。他突然觉得,满天繁星里,有李师傅,有叔叔,有鲁德江,还有所有的工人们。就是这一颗一颗的小星星,让夜空星光灿烂。他想,他也要做一颗星星,发出自己的光芒。

鲁德长的女儿鲁媛,让秦小江的精彩人生,开放出了更加绚丽的花朵。

鲁媛比秦小江大一岁,从市艺术学校毕业后,被市文化馆招聘为舞蹈干部。她的天赋很好,又用功,几年下来,编导的舞蹈获得了很多奖牌。三年一届的省艺术节年底就要举办,文化馆的领导希望她能编导出一个高质量的舞蹈作品,参加省艺术节演出,目标是争金夺银。鲁媛接受任务好久了,还没找到合适的题材。

那天鲁媛去看望父亲,在厂里转悠,不觉来到了焊工车间。秦小江正在焊接,焊枪到处,焊花飞舞,美仑美奂。鲁媛突然来了灵感,她要编一支焊工舞!

她走到秦小江身边,满脸笑容地打招呼:“小师傅,你好。”

秦小江有些吃惊,也有些害羞,不敢看鲁媛。鲁媛却很大方,说:“我在旁边看你半天了,你焊接的动作真好看,像舞蹈。"

秦小江腼腆地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姑娘的话。鲁媛见秦小江这么腼腆,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说:“你不要这么害羞,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秦小江的脸红了,嘴里嚅嚅地说:“我认都不认识你,怎么能成为好朋友。"

鲁媛说,“我是鲁德长的女儿,叫鲁媛。”

哦,原来是鲁老板的女儿。秦小江听鲁德长说起过他的女儿叫鲁媛,在市艺术学校学习,毕业后应聘在市文化馆。鲁德长说起他女儿时,脸上往往会露出一种自豪。秦小江听过就忘记了,他只是个打工的,老板搞艺术的女儿与他八杆子打不着。没想到鲁老板漂亮的女儿,今天来到了他的身边,还说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鲁媛说了那句话,准备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秦小江说:“我要把你们焊工师傅搬到舞蹈里去。”

“焊工也能搬到舞蹈里去?”秦小江好生惊讶。

鲁媛说:“当然能,不过,要请你多帮忙,下班后,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以后的时间里,一下班,鲁媛就来了,请秦小江给她讲焊工的生活。秦小江开始有点拘谨,讲着讲着就放开了。他讲他的身世,讲他一直想当焊工的理想,讲李师傅为了帮助他实现理想,宁肯牺牲自己,鼓励他学技术读函授,把自己的焊工岗位让给他。讲着讲着就动情了,对李师傅充满了崇敬。鲁缓也很感动,说:“李师傅这个人我知道,技术好,人品也好,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崇敬。”

秦小江经常和鲁缓在一起,这让秦老二很纳闷,他俩怎么黏在一块了?这可不是件好事,便对秦小江说:“小江,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打工仔,人家是艺术家,又是老板的女儿,你跟她成不了的。”秦老二又说:“你挣到的那点工钱,是拿来给你娘治病,供你妹妹读书的,不是让你去耍女朋友的。”秦老二越说越激动,语气里全是严厉。

秦小江很委屈,脸红耳赤地对秦老二说:“叔叔,我和她没有什么,我和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不听叔叔的,下了班,照样和鲁媛在一起。

秦老二越想越担心,担心秦小江上当受骗,被鲁媛玩弄,这样他就对不起死去的哥哥,也对不起重病在身的嫂子。思虑再三,他决定去找鲁德长,要鲁德长干预干预他的女儿。话还没出口,鲁德长却先说开了:“你叫秦小江做好准备,代表我们厂去参加市里的焊接大赛。”

秦老二一脸懵懂,问:“什么焊接大赛?”

鲁德长说:“是市里组织的职工技能大赛,鲁媛给秦小江报了名。”鲁德长又拿起一摞书,交给秦老二。“这是鲁媛给小江买的书,叫小江好好学习,比赛时用得上。”

秦老二更加懵懂,打工仔也要参加比赛?焊工也要读这么多的书?这世界也变得太快了。

焊接比赛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举行,大赛规定,参赛者在规定的时间内,焊接一样多的元件,焊面要美观,不能有瑕疵。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谁就是第一名。

秦小江走到他的赛位上。赛区外面围着一些看比赛的观众,鲁媛也在里面。秦小江看见了鲁媛,鲁媛也正热烈地望着他,挥着拳头为他加油,眼神里全是鼓励。

裁判一声“预备--开始”,参赛者们立即投入了紧张的比赛,唯恐落后。鲁媛一直盯着秦小江,只见他手里焊枪飞跃,焊花飞舞,焊面一气呵成。看得鲁媛热泪盈眶,不停地为他鼓掌。

比赛结束,秦小江获得第一名。

鲁媛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风一样旋到秦小江身边,拉着他的手要去小餐馆庆贺。秦小江说:“这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我还要赶回厂里干活。”

鲁媛说:“你夺得了第一,为厂里争了光,当然值得庆贺,怎么老记着回厂里干活?”

秦小江说:“我参加比赛,就是为了更好地干活,让我们的产品更加优秀。”

鲁媛说:“回厂里干活也不缺这一下午,我已经替你请好假了,今晚去看我们的文艺演出,我编排的《焊工舞》今天晚上演出。”

“真的?”秦小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鲁媛对他说过多次,她一定会把焊工搬上舞台,让工人变成艺术里的主人公,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看着鲁媛,试探着问:“你能不能多搞几张票,让我叔叔和李师傅都去看?”鲁媛说:“你放心,票早已准备好了,你叔叔,李师傅,还有我爸爸,厂里的工友们,都会去看的。”

演出在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剧场里,观众厅座无虚席。在激昂的劳动号子声里,鲁媛编排的舞蹈《焊工舞》闪亮登台。只见一群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的焊工,手拿焊枪和防护面罩,在台上又歌又舞。他们的舞蹈动作完全是艺术化了的,但秦小江却亲切地感觉到,那就是焊工的动作,那就是焊工的生活。演员们舞出了焊工的丰采,唱出了焊工的心声。那歌声,那舞姿,让在座的工友们热泪盈眶,激情澎湃,真想冲上舞台,和演员们一同舞,一块唱,一起大声呼喊:做个大国工匠,真自豪!

来源:《望云峰》2022年第2期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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