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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袁姣素:生于泥土归于尘香 ——浅析周伟散文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4期 编辑:卢春玲 2022-11-21 15:5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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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走在大地上,当他无法把心靠近脚下的土地,嗅不到故乡的味道,看不见袅袅的炊烟,他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周伟

周伟是一位行走在乡间的歌者。他用自己的心血浇灌和捂热大地荒芜而苍凉的胸膛,执著地坚守在乡野大地,勤奋耕耘,用心灵去探索与发掘大地蕴藏的宝藏。他以自己独特的视角,精神的在场,默默地扎根泥土,以一以贯之的淡泊宁静远离闹市的喧嚣。他是安静的,有着孩子气的天真与哲人的思想深度。他又是孤独的,用他内心强大的一面哺育出高贵的精神之花。他独特而非常接地气的语言风格给人清新隽永、活色生香、耳目一新的精神盛宴享受,给人以一方山水的文化传播的印记,使人记住与深刻。

活在生灵册中的“桃花源”

陶渊明筆下的桃花源曾一度让人们向往与迷醉,武陵郡的渔夫无意之中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那里有落英缤纷之美,田园生活怡然自乐,但当人们真正再去寻找之时竟又了无踪影。于是,“桃花源”在人们生活中变成了对理想生活的憧憬与渴望。而当我读了周伟的长篇散文精选《乡村书》,无独有偶,竟也如东晋太元年间那个渔夫一样为眼前突然出现的开阔而震撼,在美妙的“桃花源”里流连忘返,为之陶醉,不忍归去。

从《乡村书》中,我们看到了村庄的爱与疼痛,看到了那些盛开在内心的花朵;看到了风垛口的老屋承载了从曾祖父辈到我们这代的悲欢离合,那些历史风云承载着百年乡愁。老屋是静的,我们的脚步却是步步向前。这一静一动,本身就构成了人世的隐喻;我们还看到了枯草上的盐,白花花地,雪花一样纯洁;看到了风沙痕中那些如风的往事,沙砾的沧桑与安定从容,风过无痕,沙如金;看到了屋檐下蠕动的小倮虫,让人忍不住为文中那个倮虫一样的生命掬一把同情,发一声嘘唏;看到了在路上行走的鱼,就是一个个真实的我们,艰难地游走于尘世间:在喧嚣尘上的年代,我们也看到了碎一地的追问:依我来看,这世界说到底是玻璃的,是破碎的,一如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青春、梦想、思念、情爱、道义和节操……碎一地。

作者用一种有别于传统散文的写作经验,用一颗干净的莲心,不疾不徐,缓缓地展现一地的阳光与金辉;如涓涓的水流,细碎的树影,暖暖的空气。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非常接地气的语言方式,原生态的乡野之韵,清新隽永,让人如浴春风,城市的喧嚣和疲惫,功名与利禄,消逝殆尽。那份惬意让人回到纯真的童年,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天真无邪。

平实而又诗化的语言、活着的生灵展开一幅幅田园画卷,带领我们进入到新的“桃花源”,让我们知道“桃花源”不仅仅是和谐美好,还有痛楚与生死并存。他们有血有肉,有欢笑有泪水;他们日出而作,敢于追求,渴望新生。我们能在活着的“桃花源”里寻找到身边的影子,真实而清晰。无疑,这也是传统散文中开辟出的新的“桃花源”,一种全新的现实主义手法,剖析人性,解读人生,是灵魂与精神的在场,是乡土散文的新生。由此,《乡村书》不仅是一部灵魂的大地书,疼痛的生命册,还记录着中国当下的农村改革与物事变迁,更为可贵的是他能打破藩篱,大胆创新,用独特的乡村物语摸索出一条崭新的道路,让我们在尘土之上看到活在生灵册中的“桃花源”。

《乡村书》除了对理想生活的构建,更增添了现实生活中的血肉与疼痛碰撞,理想与现实相结合,真可谓相得益彰。能于平淡中见经典,于素朴中见深刻;能以小见大,以柔弱见坚强;可用眼睛探索,用心灵对话。

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部灵魂的大地书。作者在“桃花源”的背后塑造一群鲜活的草根众像,演绎着欢乐和悲苦,看尽世间万象,品味爱恨情愁;他们在历史的烟云中以贴地行走的方式让我们记住,可触可感,如在身边。《草生》有言“人活一世,草生一春。人有生老病死,草有荣枯盛衰。草生一生,火烧不尽,风吹又生。"是的,泥暖草生,风吹又生,这对生活在低处的人们是一种多么生动的写照!草一样的命运,草一样的人生。就像有人说的,周伟的《乡村书》是一个儒道兼容的文本。何所谓儒?又何所谓道?用周伟的乡村物语,便可更具体生动地诠释“文以载道,厚道载物”的儒道精髓。

《大地清明》里有一段话就让我们浮想联翩,玩味不已--“我们做晚辈的,依次,一一跪拜下来,跪成一地嫩绿生鲜的蔬菜瓜豆……我偷偷地抬起头来,一眼瞥见奶奶端坐对面。奶奶,还是那般清和、安详,比安详还安详,比温暖还温暖,比美好更美好。”生动形象的书写,让我们不难看到善良而清明的奶奶是所有人的清明,怀念,追忆,新生,延伯至芸芸众生之中,足见大地清明,人生清明!

当尘世的纷纷扰扰云集众生,当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乡村书》让我们又嗅到了故乡的体味,闻到青草与泥土的清香,让我们再一次触摸炊烟,在周伟辛勤开辟的这片“桃花源”里领略到大地之子的精神原乡和灵魂家园。

大地永无乡,心安是吾乡

有评论家说,周伟是一位行吟于乡间的歌者。是的,他一直坚守在乡村,在乡土散文中融入了自己的骨血,他的足迹遍布乡间的每一个角落。与乡村同呼吸,与命运齐悲鸣;与时俱进,与世共省。他用乡村里最熟悉的人物抒写生活与大地,唤起人们对人性善良的追求与思考。比如他的《乡村功课》 《杉溏物志》《风垛口的老屋》等等,无不用乡村的一隅风景体现出对乡村的深情和眷念。

《大地书》系列则非常大气地铺展开一幅“大地无乡”的愿景图,气势磅礴,美轮美奂。笔调清新隽永,一咏三叹,点泥成香,兼具一颗怀乡追梦的魂灵,五谷成金,如诗如画。《大地静美》里面的“老书记”农民画是那么唯美,淡定而安详,正是这幅静美的画面引领了一个人定胜天的时代。那里的人们在作者善于捕捉细节的描绘中栩栩如生,纯真而可爱,他们积极进取,不畏艰难,安宁而祥和。正如岁月静好,大地静美。这些朴素的场景再现和不为人关注的小人物,在这个日渐凋敝的乡村中退场,给人亲临其境的酸楚和痛感,那种无以言表的无奈,包含了太多的人生哲理与思考,以及人性的光芒。

自古以来,文学于审美情趣上都与抒情息息相关,中国式的抒情传统一直以《诗经》《楚辞》为美。而周伟散文的内力不仅仅以炉火纯青的语言为上,在密实的叙事中还有着诗歌的张力,和小说的感人细节。能用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穿成一个透明而结实的整体,常常于不经意间给人一种发现和思考,给人以质感丰盈,内涵丰厚的意蕴之美。比如《看见的日子》里的“我站在阳光下,看着坐在木火桶上的瞎眼的二婆婆,她一下一下地往深如黑洞的嘴里丢进一粒粒干豆豉,不一会,就一阵嘎嘣嘎嘣响。响过之后,她黑洞的嘴里源源不断地翻吐,一坨坨地都是咀嚼过的日子。”再比如《乡村女人的风景》里对七娘的描述“七娘仍然出工,只是在挖红薯挖凉薯扯花生时,就饱饱地吃一顿,吃得比四五个人还多。当然,回家她那份餐是节省掉,让给七爸吃。就说把七爸喂养得高大一点,像个男人。老人说:这哪儿的话,又不是你的崽!七娘就说:这是我自家屋里的事,要哪个多嘴烂舌的讲,俺唱被窝戏你也要管么?”其极富地域特色的乡村文化充分体现了传统文化的精髓,与乡村伦理和自然主义的生态观照,这种接地气的语言方式给文本塑造出地域性文化特征的艺术魅力。同时,充分体现出作者对社会底层的关注,如一根与乡村血肉相连的大动脉,汩汩流淌着乡村大野的精血,灌溉荒芜的田园大地,给日渐消瘦的村庄注入一支强心剂。在文本的宏大叙事上用追求真善美的生活态度,用纯真而质朴的独特感受,用在场的真实感,挖掘出生活的真相,生命的真谛;洞察人生,参透生死。

周伟是大地的儿子,他捧出的累累果实,生于泥土,归于尘世,在大地上生暖开花,持久弥香。

田园牧歌与走不出的乡愁

传说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流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愁,因爱,因恨。孟婆将这些一滴滴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到奈何桥的时候,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候的爱恨情仇,干干净净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而这种生死轮回的自然观照,总与我们生生不息的故乡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那乡村的风,乡村的土,乡村的人,在多年以后仍然清晰无比。也许,万物草木间,来来去去,一切活着的命脉相承,都只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多少年来,故乡,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幅持久弥香的风景画,一首一咏三叹的赞美诗,一腔魂牵梦萦的安眠曲,一碗奈何桥上的孟婆汤。

当然,在故乡,故乡在,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抑或疼痛,亦是每个人的灵魂回归,尤其是多年离乡的游子,更是一种灵肉合一的心灵洗礼。当睹物思人,当物是人非,只有故乡能使人心灵清澈,能召唤远归,能让灵魂寄托与重生。

如此,从周伟的《望乡曲》中能深刻体味到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愫。“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我念叨着一首童谣。泪眼朦胧中,怎么走我也走不出我的土语之乡。”从这句诗性洋溢而又感情沛然的话语中,可见我们熟悉而纯真的童年,更见出作者对故乡的依恋和血肉交融。

周伟的《望乡曲》《从前的美丽》等作品中不仅只有田园牧歌的美好与和谐,更多的是对身处乡村底层民众的悲天怜人的大爱情怀。他笔下的勤劳而饱经风霜的晚奶奶,病怏怏的三伯,贫穷、愚昧,对现实生活无可奈何的三娘,对童话般的爱情憧憬和坚贞守望的中宝叔,甚至那只死守老屋和主人的忠实的老黄狗,这些悲苦的生命形象在他的笔下入木三分,栩栩如生。他用一种亲身介入与体验的方式融入其中,在如今多元化的乡村场景和精神困境之中勾勒出故乡的不被关注的一隅以及那些沉默的灵魂的叹息。在历史变迁和时代洪流的大背景下,他将目光锁定在这些弱势群体的命运遭际上,乡村的凋敝与令人痛心的无奈和煎熬,在他的笔下透出一股苦苦的汁液,和着明朗的阳光萦绕在村庄周围,生动而凄美,却又能让人感知到那股巨大的悲情力量。深刻地体现出对乡村的传统主义的伦理观、价值观、生活观的人道主义关怀和同情。譬如“三娘的屋,矮塌塌的,三个垛子的土砖屋。“哐当”一声,门板开了。走出来的三娘手上提了一个药罐子,热气腾腾。三娘看到我,一下子窘迫极了。脸上忙堆出几丝笑,看看药,看看我,再看看药,说了句:“煎熬呢”。再无话。这时,里屋的三伯轻轻地“唉”了一声。三娘转身,和着一团药气飘到里屋去了。我不愿进到里屋去,听娘讲,里屋的三伯躺在床上三年多了。听娘讲,三娘一门心思图省钱,美其名曰“亲上加亲”,娶了她娘家老兄的女娃做儿媳妇,生了个残疾的女娃。三娘硬逼着再生,终是添了个带把的崽,却咿咿呀呀说不清话。”这段简短的叙述即可见汪曾祺式的语言美,又把人物生活与环境遭际描绘得淋漓尽致,力透纸背。

著名的表现主义作家卡夫卡说,不可能存在没有真实的人生,真实恐怕就是指人生本身吧。卡夫卡的话有力地佐证了在当下的现实主义生活中,人们对生命真谛的理解与感悟,尤其是城乡二元对立的公开与边缘化景观。乡村社会在历史潮流的变革中通向现代主义文明的进程,大大缩减了人们心灵上的精神缺失,作者说:“乡村,只有乡村才是一种大智慧、大宽容,只有乡村才证明了我真正的存在,存在也是一种拥有"。这是一种睿智的生命体验,真正的存在也就是真实的人生吧。而周伟用乡村这个无形的大磁场吸引无数的生命个体,拓展出生命的深度,泥土的厚重和人生之哲理。

而这一切的人生奥秘,生命真谛,周伟用了一句简单的乡村土语就做出了最好的诠释--“要回来喽。呷饭离不开老屋场,升天离不了老祖坟……忽地,有一句话“嘭”的一声掉在我的面前:挣到底,不就是一块晒垫宽的地方!"

记得老舍说过,没有民族风格的作品,是没有根的花,它不但在本乡本土活不下去,而且无论在哪里也活不去。哲人的智慧,加上孩子的天真,或者就能成个好作家了。从周伟的《望乡曲》《从前的美丽》《乡村书》《乡间词韵》等一系列作品中,我们不仅能直接体验到中国传统文化以及地域性特色的鲜明特征,还能体悟到他孩童式的纯真与哲人的智慧。除此之外,周伟的作品还能给人一种田园牧歌式的诗性光芒,以及对时代的叩问与对乡村底层的人性关怀的闪光。一个成熟的作家能用孩童般清澈的眼睛展示真实而多义的人生,用哲人的智慧去解剖丰饶与复杂的人性,也许,这便是文学艺术上的心灵共振,是一种历久弥新的创作经验与文学魅力。

汪曾祺也说过,探索一个作者的气质,他的思想(他的生活态度,不是理念),必须由语言入手,并始终浸在作者的语言里。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足见语言的重要性,而周伟的文字可以说是干净到无可挑剔,他的语感能够准确地把握时代的脉搏,在文学艺术渲染的功力上能达到令人灵魂震撼的效果,语言上的技巧运用炉火纯青。不仅如此,他的语言还具有泥土烧铸的各种模样,可谓千姿百态,风格各异,能瞬时拉近心的距离,令人无比亲切和动容,同时还有思想上的创新与奥义。比如《望乡曲》中描摹五伯的一段话,“我问:五伯,还看书吗?五伯说,也看,也不看。再说,要想看,乡村旮旮旯旯哪儿不是书?比如说,你眼前的这些家伙,就是一个个文字和符号。我死劲儿地往眼前的农具堆里瞧,可实在瞧不出什么。我求助地望着五伯。五伯讲,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呢?你想想,镰刀不是一个问号么?我一下子得到启发,哦,哦,锄头是顿号,灰筛是句号,扁担是破折号,耙是省略号……牛鞅呢?五伯满意地点点头,把牛鞅拾起来,套在自己的肩上,说,看,像不像个书名号?我看着驼背的五伯套着牛鞅站在那里,眼里滚落一粒东西,忙抬头去看远方,远方一声长长的车鸣响起。我走了,揣上一个十语的乡村上路了。”

这是一种灵魂的皈依,周伟的散文让我们在这个故乡越来越远的尘丗中安然肃立,在泥士之上生根开花,在烟痕淡抹之时找到一条回家的道路。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4期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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