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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李家坊:挑 塘 泥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4期 编辑:卢春玲 2022-10-20 16:3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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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我还只有十来岁。每到冬闲时节,常常见到大人挑塘泥。

往往是随着风雪的到来,一口口水塘被大人们干得底朝天,热热闹闹地捕完鱼,捞完虾,任张着嘴巴一样的干塘敞在天底下。当塘底乌黑的

湿泥稍干时,大人们蚂蚁搬家一般,担着竹畚箕来来去去,把一担担塘泥挑往干水田中。

我眨巴着眼儿瞧着,就是不明白,那田中不也有泥巴吗?大人们为什么这样不怕难,千辛万苦挑呀挑,是没事找事干吗?

不过,我们小孩子倒很欢喜,一双赤脚下到塘里,趁机捡泥鲫鱼、大田螺……侥幸的还能捡到团鱼,三四斤一只,像圆块儿石头埋在塘泥里,不注意还分辨不出来。我们的小脚丫冻麻了,可一点不在乎,在忙碌的大人中间穿来穿去,低头寻找。伙伴们都很有经验,绝不会把泥中一样体形,一种颜色的黄泥蛇与黄鳝弄混,因为蛇头是方的,黄鳝头是圆的,见着方形大洞眼,决不会把手伸进泥巴去捉。我们的小脚丫如探测器,在塘泥里搅着,拌着,一步步前移,若触到泥鲫鱼或团鱼,弯下腰,双手一摸,接着紧抓不放,肥鲫鱼或大闭鱼,便进了捆在腰上的竹篓。然而,我们总想不明白,泥鲫鱼住在塘泥中,怎么呼吸?吃什么东西?为什么不会死呢?问大人,他们也说不清,只知道泥没干,就不会死。至于团鱼爱住泥巴中和水下的石眼,我们能懂,它们怕长脚蚊子咬,如果被咬就会肿,不久就死了。

但毛毛草草的伙伴老六,在我们专注寻找着塘泥里的宝贝时,“哇哪、哇哪”大叫,吓我们一跳。有条长长的黄泥蛇,咬住了他的大拇指,摔都摔不脱。原来他没等看清泥上眼孔的形状,伸手往泥里便抓。大家见了,一阵“哈哈”笑,谁都知道,黄泥蛇无毒。这个老六,就是不细心,本来一开场就陷入深泥,成了泥菩萨。要不是大人眼疾手快,伸去扁担把他拖出来,早就出了事。

我与牛宝等几个伙伴很小心,只在深塘泥边上转来转去,脚丫儿踩在浅塘泥里,脚趾间滑泥鳅一样,钻出黑泥巴。再往深点的地方,也只把双脚、双腿埋进去。等大人挑了一番,深塘泥变浅,我们几个冻得清鼻涕直流的伙伴才过去。

塘坎上架了两架树扎的小木桥,斜斜的,一处挑着重扣上,一处挑着空畚箕下。下到塘里的,把畚箕一放,负责装塘泥的,挥动锄头,一百五六十斤一担的塘泥,就被挑上了肩。大人的身子骨钢浇铁铸一样,大赤脚踩在又斜又滑的小木桥上,稳稳地一步一步升上去,小木桥一弹一弹。他们挽着裤脚,脚板上,小腿上,满是黑泥。有的脚后跟冻裂了,渗出血,红红的很打眼。冷风吹着,他们头冒热气,一个跟一个走,赤脚板踩在地上,若无其事。

福大伯是生产队队长,他七十来岁,还是个壮劳力,近两百斤的担子在肩上,眼都不眨一下就挑走了。当他看到我们喊“老六”的伙伴,陷入深泥时,几步跨过去,伸出又长又粗的扁担,大喊:“快抓住!”跟着用力一拉,老六脱离了危险。他随即瞪老六一眼,脸凶得怕人,冲我们几个吓得发呆的孩子吼:“还有不听话!要去深泥里的吗?”我们乖乖的,一个个低着头,眼儿睁得圆溜溜,在浅泥里寻来找去。

挑塘泥的老老少少,一个个冒着寒风,踩着冰霜,忙忙碌碌。塘泥挑到哪儿去,开始我们不知道,后来才晓得都挑在干冲的一片田中,到那儿来去七八里,去要上坡,回要下坡,还是碎石路,这得费多大的劲,我们小孩子想都不敢想。

歇工时候,大人烧起一堆堆火,柴烟袅袅,火焰舞蹈一样。我们和大人围着火堆,烤着湿了的衣裤,烤麻木了的赤脚。火熊熊燃烧,个个身上冒着水汽。我们把竹篓里大的小的泥鲫鱼,全倒出来,洗干净泥巴,穿上棍子,架在火上翻来覆去烤。慢慢地,鱼香四溢,大人小孩分着吃,响起一片嘴巴的“ 咂咂”声。老六烤了一条又大又肥的泥鲫鱼,恭恭敬敬送给福大伯,谢谢他拉出泥潭。福大伯满脸笑,皱纹舒展着,慈眉善眼的,对我们小孩子上起了教育课: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要注意安全。老古话讲,走路莫走边边,上树莫上尖尖。还有,对吃的东西,要爱惜,好的丑的都要吃,捡个石头啃不动,还有要磨炼自己,不能怕苦怕累,吃得起苦才享得起福……

福大伯自己没吃多少鱼,大多的分给了我们小孩,话倒像泉眼里的水,没完没了。我们小孩子都着神听着。大人们卷着旱烟丝,抽着喇叭筒烟。福大伯不抽烟,我趁机问他挑塘泥的事。福大伯摸摸我的头,弄下我头发上沾的泥巴。

想不到的是,黑黑的塘泥是宝。挑到贫瘩的干水田中,肥力足,生效快,禾苗长得比水田里的还好,打的谷子也多。

但有点怪,肥塘泥挑到水田里,却不起作用。若挑黄土到好水田里,禾苗长得快,禾线又大又长。

福大伯见我们小孩子听得迷惑不解的样子,哈哈笑了,告诉我们:“俗话说:'十二月不贪眠,挑担黄土去肥田’。这可能是改良了土质,老人说俩土一和,作届好禾。"

福大伯见大伙歇得差不多了,喊一声:“下塘啰!”我们几个小孩兴高采烈,也扯着嗓子喊:“下塘啰--”声音老大,拖得老长。塘边梨树上啄果子吃的鸟,飞得不见了。大家纷纷站起来,走入塘中,挖的挖,挑的挑。一双双大脚,稳稳地迈着;一阵阵扁担的“吱呀”声,连连响着……

又是一番热闹场面。

我们小孩子,也忙起来。泥鲫鱼,大黄鳝……又塞进了竹篓。我边捉鱼儿,边回味福大伯的话,真想不到塘泥有这么大的作用。

大人挑泥的塘叫月亮塘,很大很大,活像半个月亮。塘里的泥只挑了半边,还有半边厚厚的塘泥,等着去挑。

这些塘泥,挑到千水田中,除能肥田,还能防干田漏水。年年月月,大人在冬闲时节,用牛犁耙好干田,挑一层塘泥铺在田里,浸十天半月,大人再用牛犁一次耙一次田。就这样,禾苗一莳下,飞快长,又嫩又绿。抽穗时,禾杆壮壮的。收割的稻子,很少有秕谷。

难怪大人这样不怕难,一担一担挑着塘泥。一年一年挑着塘泥……

我们小孩子,就在大人一年年辛勤的忙碌中,盼望着、等待着又一次挑塘泥。不知不觉,大人们的一言一行,在我们心中随着日子的流逝,愈来愈清晰……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4期

编辑:卢春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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