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当老师好多年了，这次教师节收到了以前学生寄来的清茶，不由得想起了我的老师，彭南球先生。

彭老师家居望云山下，在三都河畔的一片橘树林前，边上还栽种了柚树，每到金秋时节，橘柚成熟了，又红又香。

彭老师教我的时候，是在羊古坳中学任教导主任。他长长的脸，却总是横着，显得十分严肃。他教的是政治课，本是枯燥的学科，同学们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我由于成绩在班上最好，不时得到彭老师的表扬，所以并不怕他。毕业考试时，他教的课全县居首，我自然也是得了满分。这样的成绩，对于一个乡村中学来说，确实是十分难得的。

我从学校毕业后，当上了老师，彭老师已在学区工作，是我的领导。他到下面的学校听课，组织教学工作，总是挺着腰板，一般的老师都怕他。当时的老师，大部分没受过专业训练，是“土八路”，所以多不入上过师范的彭老师的法眼。彭老师跟我商量，学区办一份报纸，既登老师的范文，也登学生的习作。彭老师和我在上面写了很多文章，在每一篇学生习作的后面，也都有彭老师和我的点评。在此期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彭老师文学造诣极深，他的文笔有明清小品的风格，简洁深刻，也正是我的喜爱。他有一部长篇小说，名叫《七品草鞋官》，写民国县长徐君虎的故事，也很有特色。彭老师书法很好，扬名当地，他自己也以此为荣，曾在我生日时送手书毛泽东诗词给我，此礼物至今珍藏。

彭老师以教育干事而退休，当然是怀才不遇的。其实这也是千古所有文人的共同命运。彭老师很欣赏我教书的水平，而我却无力谋到一个小小校长的位置。彭老师为此经常遗憾，喝酒时念叨着孟浩然的诗句：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我们不知有多少次这样畅快的喝酒，最后大醉中呼呼而睡。

后来我终于离开教职了，彭老师也到了退休年龄。我们经常在县城的街上喝酒，谈着的不再是教书，而是谈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时代。彭老师也谈唐诗宋词，我很是享受的听着。我们浅浅的喝酒，彭老师横着的脸放松了，不再那么严肃，其实还很是祥和。“工作之余，你还是要写写文章。文章千古事啊！”彭老师总是这样劝我。此时我也已饱经沧桑，深知世道其实是什么样子，为让老师高兴，也只是哦哦的应着。

最后一次，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喝完酒后，我送彭老师去上车，突然发现，彭老师的腰板也不再挺直，背有些驼了，我情不自禁追上去，握着他的手，约他有时间多来隆回街上走走。

彭老师永远没有来了，我闻讯赶到他家里时，他已躺在望云山下他祖辈居住的堂屋里。屋后是一片橘树林，屋边是高大的柚子树。此时是寒冬时节，那些红红的橘柚，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却在空气中闻到了橘柚的飘香。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1期

编辑：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