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个清晨，我走到窗前，轻轻地推开窗户，一股冷冽的寒风迎面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虽已是春天，天还是这么地寒冷，屋顶、树上还铺呈着一层雪白，昨晚果然还下了雪。冷寂的晨光里，万物还沉浸在一片寂寥和萧瑟中，远处却飞过几只白鸽，我心莫名一震，记忆里的那一幕又呈现在了眼前。

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已临近春天的季节里，我却远离自己的家到上海治病，住进小妹家三月有余。

虽是春天，却是一个严寒陡峭、还感受不到温暖的春天。虽然有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也尽量微笑地面对着身边的一切，但内心深处，总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弥漫着一种伤感。

那天，小妹、妹夫都上班去了，小侄女去了幼儿园，家里的阿姨也出去采购去了，我一人在家静休。我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繁华都市，思绪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夏间穿行。

连日的几场大雪，地面、树枝上都堆积着厚厚地积雪，冰雪掩饰了白天的奢华，使这座繁华的现代都市也呈现出一片冷峻。室内的我虽身处在空调的温暖中，心思却笼罩在那一片冰雪里。

但这毕竟是一个难得的上午，那么多天的起伏纠缠和对生命的留恋挣扎现在终于平静了下来，我似乎一直渴望着这片刻的宁静。返回书桌前，拿起了久违了的书籍，想静静地读一会书，远离那一段忧伤的纷扰。

但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就从厨房的窗台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扑打声。那声音在挣扎中似不知所措，惊慌里又显示出一种无望和挣扎。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天，粘住老鼠了！身体也随之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忐忑而又兴奋地想去探个究竟。

住进小妹的家，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这套漂亮的几乎一尘不染的三室两厅的居室里，除了整齐划一的家具和偶尔散落在地的孩子的玩具，在一些柜子下居然还摆放着粘鼠板！洁净的窗台上，在一盆盆赏心悦目的花草旁边，与之并列的还有一张白色的粘鼠板。每个粘鼠板上，在那强力无比的无色粘剂上撒着一些花生和米粒，诱惑着那些喜欢在暗处四处搞破坏而蠢蠢欲动的老鼠们。

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中国的一线城市，四处是钢筋水泥浇注的摩天大楼，平整坚固的沥青街道，和一座座花园式的住宅小区，你无论走在哪里，都是那般气势恢宏，风景如画，整洁得看不到垃圾的存在。而这样的地方，居然也存在着老鼠。小妹一家住在一高档住宅楼的四楼，一天，她从书柜里找出自己的学术论文，准备发表事宜，谁料拿出的竟是一叠被咬的残缺不全的稿子！看到自己的心血变成这样，她的愤怒可想而知，下决心要在家里进行一次全面而彻底的灭鼠行动，发誓要灭尽藏在家中的所有老鼠，并将外面所有的过街老鼠阻挡在房子外！这时我才发现，这世上没有比老鼠更横行霸道的动物了，它能上天入地，漂洋过海，不管是人烟稀少的荒野，还是世界一流的现代化都市，没有它钻不了的窟窿，没有它爬不上的高度，不管人类如何的厌恶它们，如何欲置它们于死地，它们依然顽强地表现着它们的生存态度。

窗边的“噗噗”的声还在继续，我的心也传来了一阵“噗噗”声，紧张得一阵阵痉挛。

我走进了厨房，一时不知所措。

我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但发现这根本就不能成为自己的武器。书虽然有一定的分量，但尺寸太小，拉不开距离，我完全没有勇气去零距离与一只老鼠展开较量，何况还是一只垂死挣扎中的老鼠。

想到自己要单独面对这种生活在阴暗环境里的丑陋而阴险的动物，腿就开始发软，手也开始发抖，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别说怎么英勇地去消灭这只害虫，只求自己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不要被这只害虫所伤就万事大吉了。

我将书丢开，眼睛四处搜寻着新的武器。

要是有一把铁夹就好了。铁夹既有一定的分量，可以用来砍，砸，夹，对付一只老鼠应该不在话下。它还有近半米的长度，可以充分拉开自己的身体与老鼠之间的距离，能很好地保护自己。但这样的家庭，既不烧柴，也不烧煤，哪来的铁夹？

我找遍整套房间，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用来对付一只老鼠的武器。我不可能拿一把菜刀去对付那样一个肮脏的动物吧，那种血溅菜刀的把戏我还真没勇气去演绎。正在沮丧中，突然发现厨房的一角竖着一根擀面棒！我一喜，立马将它攥在手中，并紧紧握在胸前。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准备冲锋陷阵的战士，而双手紧握的擀面棒就像是一杆用来消灭敌人的半自动步枪。

我鼓足勇气，挺直胸膛，勇敢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又一步。

快要靠近窗台时，我首先高高地举起手中的擀面棒，身体前倾，竭力地控制自己不住哆嗦着的双手。

左手轻轻而小心地拉开那扇窗户，右手高举擀面棒，想着要先下手为强，闭着眼睛，不顾一切地往下砸去。我无法想象一个人类与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相对持时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或许有些滑稽，也会有些幽默，但绝对地恶心。我没有这份勇气，也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许是为了能准确砸中目标，本来是闭着眼睛不想看到那惨烈一幕的我，还是在不经意间开启

了一线视线，就是那么微微一瞥，让我高举的手猛然停住，我的整个心脏也因此而颤栗不止。

那被粘鼠板死死粘住的在做垂死挣扎的，不是老鼠，而是一只美丽的鸽子！

窗外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几天的连续强降雪，使得陆地，房顶，花园和一切树木都被厚重的雪白覆盖。许是因为这样的深度覆盖，没有了食物的来源，这只饥肠辘辘的鸽子不顾寒冷刺骨仍执着地飞翔在这冰天雪地里，寻找着能入口的食物。就在这时，它欣然发现在一个窗台上的一张纸板上居然还残留着几颗花生和稻米，于是不顾一切地飞了过来，落在了上面，张嘴就觅。但很快它就发现，它的双脚已经被一种什么东西紧紧粘住而无法动弹，于是它开始扑打着自己的翅膀，想利用翅膀的力量让自己再次飞翔而脱离困境，但很快它的翅膀在扑打中也粘在了纸板上；它开始了惶恐，于是奋力地挣扎，但越是挣扎，它的身体就被粘得越紧……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这只鸽子就已经无力挣扎，它的双脚，双翅，和胸脯都已经被强力胶紧紧地粘在纸板上，动弹不得。当我看到它时，它正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浑身在簌簌发抖。

这是一只成年的石板鸽，它拥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和一对红色的细腿，翅膀和尾部有着银灰、湛蓝、碧绿等缤纷的羽毛，前胸和脖子上的羽毛由灰、蓝、绿、红几种颜色相互辉映在一起，闪着一种灵动的莹莹的光彩。这么一个可爱的小精灵，因为冰天雪地里窗台上那几颗残留的食物，被困在了粘鼠板上，瑟瑟发抖……

面对这样一只无助的已无力挣扎的鸽子，我的心立即颤栗成一片柔软和怜爱，手中的擀面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丢在了地上，立即伸出双手，将那小小的颤抖的身体轻轻地拢在自己的手心里。

小鸽子，别害怕啊，我来帮助你，你不会再受到伤害的，不要怕啊！

我捧着鸽子，连同它身下的粘鼠板一起带进了屋，并关上了窗子，将那一片冰冷挡在了外面。

层剪掉，鸽子的身体也终于可以站立了起来；再用湿毛巾往它的双脚上一裹，慢慢地将那对细细的红色小腿从粘鼠板上抽离出来。

成功了！

我将那粘鼠板和毛巾丢进了垃圾袋，再从米缸里抓出一把米，放在了鸽子的面前，轻轻走开，怕惊着了它。

等它吃饱，恢复了体力，我再次将它轻轻地捧在手中，打开窗户，伸出双手，对它说：小鸽子，回家吧！

我想，这个时候，它最想到达的地方应该就是它的家了吧。

鸽子振翅一飞，落在了一棵被冰雪覆盖了的树枝上，远远地看着我，似在向我告别。

我不能久立于寒风冷冽的窗口，只得关上窗户，阻隔了彼此的视线。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只鸽子。

不久后我也离开了上海，回到湖南的家中休养。这只鸽子便成为了我记忆里永远不能消去的印迹。

在这寒冷的季节里，它是否还安好？是否还在自由地飞翔？那被剪去的羽毛应该早已经长好了吧。

虽然小妹听我讲了这个故事，窗台上再也没有摆放过粘鼠板，但这个世界上的杀戮和漠视又何曾停止过？但愿你从此不再受到伤害，永远快乐而自由的飞翔，我的小鸽子！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1期

编辑：胡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