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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刘光昭:一个鸡腿

来源:望云峰 编辑:胡权 2021-05-07 11:3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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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庆幸的是,我母亲己满八十了,她的兄弟姐妹几个都双双键在,日子也还过得美美满满,团团圆圆。

但我却从没给她的弟弟我的舅舅贺过生,拜过年。认为母亲健在,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来往,属于他们的事。去年,七十九岁的母亲去给七十七岁的舅舅贺生,我只是把母亲送上去舅舅家方向的农村公交车,再打电话叫表弟到站点来接。

母亲从七十岁到今年八十岁的十年里,背驼的厉害,走路己是匍匐而行,即使这样,也不曾落下哪年她跟她的兄弟姐妹之间的生日往来。

但现在,母亲变得糊涂了,甚至有点痴呆,健忘己成母亲的基本属性,到底也记不起舅舅的生日了,今天,是舅舅的生日,我决计替母亲去完成他们姐弟之间的往来,去给舅舅贺生。

舅舅的家在二十里开外,小时候去舅舅家,要爬三座山,转百垅湾,再过一条辰水河,辰水河上有半载木桥,大水来时,半载桥也没有了,于是人们过河只能转起裤脚涉水而过。

去舅舅家,我都是母亲背我过河去的,我当时可能还没有河水深。有一回,母亲背我过河时,要我一手提一只母鸭,一手拿个包袱伏在她背上,正到河中央,看到那起着漩涡圈圈的河水,我提鸭的手一松,鸭掉到河里了,等我们过到对岸,去寻那鸭时,那绑着双脚的鸭子己经被湍急的河水冲去很远,母亲朝鸭子“啰啰啰”的喊着,鸭子在河中央“啯啯啯”的挣扎着。我和母亲一直望着鸭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才继续踏上去舅舅家的小路。

现在,去舅舅家的路修起了水泥路,辰水河上也架起了魏源桥,开车不过二十分钟,我终于平生第一次替母亲给舅舅贺生了。

舅舅的家小地名叫梨子冲,过去盛产五月梨而闻名,但是现在,不要说五月梨子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就连个五月梨的老树兜兜也难以寻觅了!

舅舅住在表弟改建的小楼房里,楼房四周被群山环抱,山上挺拔着一峦峦的杉木青松,站在楼房前眺,前方是高低起伏的山峦,这山峦重叠,树影簇簇,在霞光雾影中忽隐若现,宛如一条巨大的青龙弯延伏卧在雪峰岭之巅。

表弟的楼房倒也精致,我径直走进灶屋,舅舅正坐在一个煤灶边专心致致的煎蛋饺,当我走到他身边叫声舅舅时,他竟愣住了。望了我片刻,才抖抖嗦嗦的站了起来,我曾说过,舅舅站着腰也是弯的,那年的中风及常年的劳累己迫使他永远也直不了身子。

我的突然出现可能使他老人家没有反应过来,当认出是我时,便满脸堆笑的说道:“昭昭,你来给我贺生了?”

一声“昭昭”,顿时把我眼泪叫出在眼圈里打转,五十余年来,我第一次听人叫我“昭昭”,这声叫,包含着一个长辈对一个孩子的怜爱,是一个慈祥者对一个晚辈的浓情!感觉血液在脑海中沸腾,脸一阵一阵的发烫了。

这声“昭昭”,也让我感到一种无地自容,几十年了,为什么舅舅会给我这么一句话?无声的自责涌上心头,舅舅慈父般地疼了你一生一世,我却为了儿童时的一件小事耿耿于怀,竟几十年没给舅舅拜过年,贺过生!

我忙扶住舅舅要他坐稳,对舅舅道:“舅舅!是我来了,来给您添福加寿了!”

舅舅很是高兴,说话变得迟迟顿顿,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这时外面一声车叫声,是姨表弟开着新买的小车来了,舅舅执意要拿一封鞭炮迎接新车,表弟忙说:“舅舅,等您吃生日饭时再放。”

舅舅乐得笑不拢嘴,说:“看到你们个个兴旺发达,我就落心了!”

排席时,舅舅要我坐上席,说外甥到舅舅家,大也大的,小也小的,坐上席也是可以的,何况我还是稀客,物以稀为贵吧。

但我也不会如此不懂礼节,长辈在,岂有坐上席之理,坚辞坐了横席,舅舅被我们扶上去稳稳当当的坐了上席,大家给舅舅敬酒,我以腿疾为由,以茶代酒而敬之。

舅舅却站了起来,颤颤抖抖的夹了一个大鸡腿放到我碗中,说:“外甥,舅舅对不起你呀!”

大家一惊,满脸诧异,舅舅接着有点吞吞吐吐的说:“这么多年了,舅舅一直记得,今天,你把鸡腿吃了,算是对当年的一个补礼吧。”

我羞得满脸通红,道:“舅舅!您这是什么话?可折煞外甥了!”

舅舅说:“那年,家里太穷了,一家人都吃不饱,过年才杀一只鸡,舅舅那年也是没有办法啊!”

这件事,舅舅记得,我也记得。

年幼时,我最期盼的就是给舅舅拜年,只有拜年,我或许能吃上一个鸡腿。我兄弟姐妹五个,我排在中间,上有哥姐,下有弟妹,过年过节杀只鸡,怎么也轮不上我,于是只能等拜年时,把希望寄托在舅舅那。

这愿望说来就来,那年我六岁,跟母亲去给舅舅拜年,吃饭时,舅舅把一个肥嘟嘟的鸡腿夹给了我,我看到这油淋淋的黄皮鸡腿,嘴馋的恨不得把它一口吞了。正要咬时,少我两岁的表弟突然满地打滚在地上哭喊道:“我要吃鸡腿,爸爸骗人!爸爸骗人!”

舅舅一脸愧色,去抱地上的表弟,对表弟说:“细宝!莫哭,下次一定给你。”

表弟从舅舅怀里挣扎出来,继续在地上打滚,边滚边哭道:“你说过了年就给我吃的,你骗我,给哥哥吃了!”

我见状,就要吃鸡腿,母亲见了,一把夺了去,递给地上的表弟,我急忙去抢,怎奈母亲一手把我拉住,对我吼道:“你现世!这么大了,还跟弟弟抢鸡霸子!”

我不心甘,挣脱要去再抢时,地上的表弟手里只剩下一个光光的骨头了。

我也哭喊着跑出屋去,站在屋角一棵五月梨树下,那伤心劲儿我至今沒忘,我在哭无奈,哭失望,哭到口的鸡腿说没就沒了,自此,我再也没去舅舅家拜年。

……

舅舅叫了我一声,把我从记忆中唤醒,望着眼前这个比当年更肥壮的鸡腿,我却吃不下了。我们这辈人,经历了太多太多,但跟父辈们所经历的太多太多的饥寒交迫相比,我们所经历的又算得了什么?日子的变迁,生活的改变,现在日子过得天天过年似的,鸡腿如今己成了人们不愿吃的食物,给小孩吃鸡腿,你用钱去哄他吃,他也不吃了。

舅舅说:“外甥,这么多年过去,当年你没吃上鸡腿,我一直没有忘记,也是无奈,那年,你表弟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保了个命,身体十分虚弱,许了他过年时吃一个鸡腿,但是又想到你们要来拜年,就没给他吃了,跟他说,等陪了你们,再给他吃,所以造成了你们兄弟俩抢鸡腿,你没吃上,我一直不安,今天你把鸡腿吃了,也算了我一个心病。”

当年的表弟如今也做了爷爷了,正坐在我对面,起身对我说:“表哥,老父常跟我提起这件事,是表弟我对不起表哥!”

我此时终于明白,心中涌起阵阵内疚,口里喃喃说:“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我站了起来,猛的抓住鸡腿,对舅舅说:“舅!鸡腿我吃了,从今以后,我年年来给您贺生!我年年来给您拜年!”

我一口气把鸡腿吃进肚里,这鸡腿的无与伦比的香啊!香在了嘴里,也香在了心里!

来源:望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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