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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楚木湘魂:在满天星游荡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四期 编辑:胡权 2021-04-20 08:5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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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一个人骑着摩托车,逛山、逛水、逛散落在山水里的村庄。“大王叫我来巡山,我到人间来看一看。”我就是那巡山的大王。

也有很多时候,我以男人的面目和男人的力气,混迹于人群中,攀岩走壁,寻花问柳。给我一把解腕尖刀,我就是孙二娘了。但是有人说,孙二娘是年轻而漂亮的,我便再也不敢瞎比拟。

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我们从大水洞到了满天星。我们——是指湖南雪峰山、天健、老馆主和圆滚滚的我。四个奔五的人,四个打赤脚出身的山里人,在田头陌上跋涉几十年了,还是对山川草木喜之不尽,游之不足。

在满天星的店里喝了金樱子酒,狼吞虎咽了整盘的笋粑,便溯情人谷而上,我不喜欢“情人谷”这个名字,这把人世间清清白白的关系弄暧昧了。但是走了进去就欢喜起来。那么幽,那么僻,那么藏风聚气,分明就是个练绝世武功的地方,不如就叫“绝情谷”——做了绝情的人才好练功。

可惜了,我不会神仙步,不会唱春江水,倒是三个大男人把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调子唱得明亮而丰沛。自己唱,自己鼓掌,自己哈哈大笑,两个风雨沧桑的男人滚倒在锦带花下,。

一个闭了眼问:“我们睡了多久了?”

一个说:“三百年了。”

“今夕何夕?”

“到如今已经是公元两千多年了。”

我拊掌大笑,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来了,两位携我到那红尘富贵乡一游,如何?他们只管做白日梦,风继续吹。

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一条绳索垂在青苔斑驳的岩石上,借了它的力量,我们援壁而上。一个一个的肉身,像巨大的笨鸟。我想起去年在大托石瀑,因为骨头缝里的暗疾,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顶部上下两难,而他们在下面笑作一团——呵,那些散发着灌木味、野花味和神质经味道的日子。

在清流迂回的水潭边,我被他们泼一脸水,也泼他们一脸水,比着赛打水漂,打输了就得承认自己四条腿。偶尔惊起一两只黄蛙,被他们抓起,上上下下摸了一通,又放了。如果不是被岁月修改了容颜,和数十年前趴在田埂上捉蝌蚪的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父母的斥责声似乎从背后传来——叫你读书,你要捉蛤蟆骟猪。

溪流清浅,但水流冲积出来的沙洲证明从前它不是这般窈窕的。我忽然发现溪谷中遍布野樱,花已经谢过了,米粒般的果实缀满枝头,闭上眼,满是樱花乍开时的张灯结彩。再想象一下十天半月之后,这里便是绿肥红瘦,什么样的有缘人才能不早一天不迟一天地遇到呢。

“真美啊,下次你们就不要来了,我带着情人来结庐而居。”老馆主说。

皇帝每到一处就要建个行宫,老馆主每到一山就要结个草庐,掐指一算,他已经许下九百九十九个草庐了。湖南雪峰山不结草庐,他喜欢研究每种植物,尤其是好看而芬芳的植物。他一边爬树一边说——摔死了不要你们负责,摔死了是为民除害。

听到后边这四个字,我们笑着说这太谦虚啦!

天健总是在寻寻觅觅,总是往深山更深处走,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他的前世,后来手上抱着一把竹笋,也许是成了精的竹笋,要拿回去供起来的。他绘声绘色地描述擂钵酸辣笋的制作与效果,勾勒出一个好男人的光辉形象。

我见锦带花就上去攀,愿意它们是我的前世,或者是我的来生,托生为草木,总比托生为人更逍遥些。我不知道这些年来,山里何以有这么多锦带花,芙蓉面,冰雪肌,娇滴滴的,颤巍巍的,灵魂一般飘忽。

我来这是里不为修来世,不为求功名,我来因为这里有野生猕猴桃,它们正开着花,浅浅的黄,细细的香,随着藤条在水面上摇啊摇。我总是贪心的,生怕十月份的果实落不到我口里来,迫不及待地要在每一棵藤上写上我的名字,界定所有权。

老馆主说,是你的,都是你的,满天星都是你的——他是真的大方,开口就有八百里江山相送。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谷中曾经真的有草房,有牛栏,有砍柴的汉子和挑花的女人。不知道他们曾经安宁吗,富足吗?他们的坟墓在哪里?他们的后代去了何方?他们把一段民族迁徒史藏在了哪里?朝代的兴衰更替,京都里的圣意,如何抵达这僻处一隅的峡谷里?

四月天的阳光被挡在山梁上,我们是摇扇而来的济公,坐在溜光水滑的石头上,有时候什么也不说,有时候说得热闹。湖南雪峰山说起故事来,便是艺人说书,即便用的是第一人称,也像说古人似的,明明是江湖事体,却是庄严地开头,戏谑的结尾,倒是一点都不落俗套。

在猿鸣大峡谷,我们走着走着,便迷失在了河中央,两边水草灌木密不透风,无可落脚处,进退维谷,索性坐在石头上看风景。不知什么树种,喜欢朝着溪面横生枝节,长成一柄扇面,这一条溪便都笼罩在绿荫里了,清风徐来,落英缤纷,蜜蜂一个劲地朝脖子里拱。于是,这一桩迷路就成了仙路奇缘。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等到红军来,岭上开满哟映山红”。

两个男人疯疯癫癫的大合唱,置于这样的深邃之中,说不尽的放浪形骸,说不尽的渔樵野趣。

我赤了脚,砍了竹子做拐杖,百般小心,仍然滑倒溪水中。这剖腹藏珠的脾气自然得不到同情,他们是穿着鞋子趟水的,他们早就劝我要穿着鞋子趟水了。

猿鸣大峡谷的结尾颇为惊心动魄,没有土,没有苔藓,巨大的石头占据半壁江山,爬行其上,两股颤颤,目不敢视其下。但我们最惊险的部分却在返程中,我们被困在一段陡峭的碎石坡上了,手足并用,爬一步退三步,压在身底下的石头完全靠不住,骨碌碌地往下滚。原来这样的虚浮的乱石坡是最有潜在性危险的。湖南雪峰山伸出一条木棒来,喊一声钓黄鳝,老馆主便抓牢了木棒,居然是钓上来了。回视乱石坡,近乎垂直,怪不得费尽了牛力。

归去,筋疲力尽,亦心满意足。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四期

编辑: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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