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老师姓石，大家都叫他石老师。从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他都是我的语文老师。
石老师于我而言，还有另一层身份。除了老师之外，他还是我生活当中平白无故冒出的一个“便宜”舅舅。所谓的“便宜”，当然是他与母亲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与母亲都姓石，且五百年前是一家，辈份恰好也一样。
这位“便宜”舅舅与父亲的关系很好。每次，他来我们家串门时，只要听到父亲留他吃饭，我就特别心疼母亲养的鸡。所以，后来只要远远的看到他进村，我就赶紧跑回去，把我家的鸡、鸭从栅栏里放出来，拿根棍子远远地将它们赶出去。当然，这件事后来被母亲识破，拿根竹棍追了我很远。而这件事也被“便宜”舅舅当成了笑谈。
我家兄姐四个，没有一个逃脱“便宜”舅舅的“魔掌”。上学后，都在他的班上待过。相比其它三个，我是个特别爱闹腾的人，与双胞胎姐姐乖乖女的文静性格相比，我就是一个疯子。
有一次“便宜”舅舅当着我的面问母亲：“姐，这孩子是你亲生的吗？不会抱错了吧，性格与她姐咋相差那么多？”母亲咧嘴笑着告诉他：“在家生的，又不是在医院想错也错了。”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地对母亲感叹：“青红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可惜生为女儿身。”面对他的惋惜，我偷偷地朝着他扮鬼脸。“便宜”舅舅有个怪癖，喜欢晚上突袭家访。有一次大晚上，我就被他逮到过。那年《还珠格格》在湖南卫视刚播放，我就被这部大片勾去了魂魄。成天嘴里念叨着那几个名字：小燕子、紫薇、尔康、五阿哥、容嬷嬷，皇后……天啦，那些日子完全走火入魔。我在课堂作业本空位上还将这几个人当插图画进去了。
电视每天晚上8:30开始播放，我下午就把母亲分给我的任务做好，只待夜幕快点降临！那时我家有台十九寸的黑白电视。星期一至星期五，母亲是不许我们看电视的。这条规矩母亲一直自以为很稳妥地在实行，却从没想过我的对策也是挺好的。直到那晚9点多钟，在离我家一里多路的村民家看电视时，被“便宜”舅舅抓到，东窗事发。
从村民家到家里。一路上我一直向他求情，让他放我偷偷回去，他就是不松口。那晚，他将绝情冷酷的一面发挥的淋漓尽致。他抓住我的手，我用尽全力也挣不开，恨得我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到家后，他先将我藏在一边，抓住我的手却没松开。连平日的套近乎都免了，直奔主题问我父亲：“青红呢？”
“在睡觉。”父亲有些不解的回答。
“那这个是你们家的吗？”他边询问边将我拉出去推到父亲的面前。
父亲是个很温和的人，对我极好，见到我时，就咧嘴笑着问：“幺妹子，你不是睡觉了吗？从哪里出去的？”
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知道详情后，取了一个衣架就往我身上抽，狠狠地揍了一顿。
“便宜”舅舅见到我挨打，竟然还冷血无情的对我丢下一句话：“以后别犯了，明天给我交份说明书。”
母亲问他，什么叫“说明书”。
他边往外走，边说：“检讨书”。
后来我才得知，他那晚家访时抓到很多个同学。我觉得他去做“小偷”特别合适，我们村谁家有电视，他全知道。
读书时，我很爱绘画。有次全县举行绘画比赛，我通过层层筛选，一个人从班级到全校，到镇上再到县里。可惜，因为整幅画只有铅笔的颜色，最终与奖杯擦肩而过。那段时间我总是毫无精神的坐着。有天放学时，我的“便宜”舅舅将我留在教室里，等大家都走完了，他才从背包里拿出两本厚厚的绘画本和一盒蜡笔递给我。坐在我对面陪着我说话、谈心。多年后，那个温馨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晃荡。
我现在喜欢文字，与“便宜”舅舅当年的教学方式脱不了干系。他上作文课时，就是把全班的同学带到外面去逗一圈。回来时，就让大家自由发挥，写好的作文他也不看，在班上安排六个学生看。特别有幸，我曾经是那六个人中的其中之一。
有次，学校举行作文比赛，题目我还记得《给老师的一封信》。我就在上面写着：尊敬的老师，“便宜”舅舅走过来看到后，说：“谁让你这么写的，赶紧给我改过来，写亲爱的老师。”我有些不高兴的回他：“我跟你没那么亲。”见我迟迟不愿意改，他气得伸手揪着我的耳朵，拧呀拧！后来他问我：“你怎么回事，那是考场呀，你赌气做什么？”我瞄了他一眼，慢吞吞的告诉他：“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读书不好，却在攀关系。”听完我的话后，他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他的面部表情倒是精彩的很。
后来，因为家中的原因，我退了学，提前步入了社会。那年冬天，我回家乡过春节，在镇上遇到了“便宜”舅舅。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中长大衣，站在卖水果的摊位前，我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舅舅。”他转过身看到我时，惊讶地咧嘴笑着说：“第一次，叫我舅舅哎。丫头长大了，果然懂事了。” 我幽幽地笑道：“当年你那一巴掌打在我后脑勺上，我差点脑震荡了。”舅舅一愣，马上哈哈大笑：“幸亏打了，不然，到现在都没人把我叫舅舅。”
我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士，俊朗的脸上还是没逃过岁月留在他脸上的蹭痕。看着他笑咪了的眼睛，我微笑着走向前轻轻地抱了抱他。
你慢慢地变老，我渐渐地长大。时光机里倒影着我们曾经的影子。彷徨间，时光原来是这个样子。我们就那样笑着，时光就那么走着。
来源：望云峰2020年第二期
作者：卿青红
编辑：卢春玲